“你这里,生意好么?”
身后似乎是个年轻的女人,铁匠放了心,刚刚那一瞬间的寒毛直竖大概只是吹了阵冷风,错觉而已。
铁匠咧起嘴,习惯性地扯开一个大大的热情而又憨厚的笑容。
转过身,果然在他身后只有一个蒙着眼罩,手持拂尘的女瞎子。
铁匠松了口气,搓搓手,迎了上去,“小店本小利薄,哪有什么生意好不好的,全靠边上的街坊邻居们照顾,才能混口饭吃而已,客人是想打些什么?是锄头?还是铁铲子?还是菜刀,锅铲?只要您说,没有我做不出来的。”
铁匠下意识给客人指了指边上放着的崭新的铁器,但一想到这客人大概是个瞎子,拍了拍自己光溜溜的脑门,自己过去给客人拿了一把锅铲,递到客人手里,想让她看看自己店里东西的品质。
那个女瞎子倒是没有接过这把已经递到自己眼前的锅铲,她脸上的眼罩足有四指宽,都快遮住她上半张脸。
她仰起脸,准确地望向那铁匠的方向,“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
铁匠一惊,难道是自己曾经的主顾,东西不好用来找自己算账来了?
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和女瞎子有过任何联系啊。
如果有女瞎子来买过自己的货,这么明显的标识,自己肯定记得才对。
这女人一袭青袍,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和自己这个铁匠铺子格格不入的高级货。
手持拂尘,飘飘然看上去倒像个在道观里面养尊处优的女道姑,不像是村里的人。
“客人,您看您这金尊玉贵的,小人哪有这个福气见您呢?您是不是记岔了?”
铁匠搓搓手,讨好地笑道。
“是么?或许我该帮你回忆一下了,付刚。”
许莫负抬手,揭下了自己的眼罩,黑洞洞的眼眶和付刚直直对视。
她的眼眶里明明没有眼珠子,可付刚还是觉得那股阴冷的感觉又袭击了自己,他竟然觉得自己正在和她对视。
这个没有眼珠子的眼眶······
付刚打了个冷战,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可那分明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而已。
梦中那人分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梦里死了几百年的死人······怎么会复生呢?
这是活见鬼了啊!
付刚拔腿就想跑,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腿就已经爬满了细碎的寒冰,不,应该说他的腿已经被这种不知名的寒气给完全冻住了!
来到付刚店里的女瞎子客人正是许莫负。
在来之前她就已经卜算出了他们所有人转生以后的方位。
当年为首的二百斤胖子叫刚哥,最年轻还没成年的那个孩子叫文峰,瘦高个子叫学军,还有一个叫做吉英。
时光荏苒,可是天意似乎格外宠幸这些恶人。
许莫负和小肥的尸骨还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相拥,他们在转生之后却过上了有家有室,食饱穿暖的幸福生活。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捉弄,前生在那个小山村里发生过的事情居然缠绕今生,这些恶人不仅继承了他们前生的名字,晚上偶然居然还会梦到前生的情形。
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是美梦,还是噩梦了。
这个刚哥,今生的名字是付刚,不知去哪里学了一身铁匠的手艺,跑到这里做了个颇有名声的铁匠,极受附近街坊邻居们的喜爱。
最近还有好些人要给他介绍好女子,大家都知道付刚身形健壮,勤劳肯干,嫁给他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可他凭什么过上好日子呢?
许莫负已经卜算过,这四个人前生居然是寿终正寝,一生衣食无忧,在家人的陪伴下幸福地老死!
凭什么呢?
付刚下意识腿一软,可他的腿分明已经被冻成了冰块,想软也软不了。
他想跪下给许莫负磕头,想向她求饶讨命,但他根本跪不下来,他只能抻着脖子,拼命对着坐在一边的许莫负弯腰,双手合十,无助地哭了出来。
“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不知道是您啊!
“那应该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不是我啊!
“我是付刚!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今生我什么错事都没做过!
“神仙娘娘!神仙娘娘!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前生的事情是他做的,和我无关啊!
“我是无辜的啊!您明鉴啊!神仙娘娘!
“我这辈子什么都没干啊,我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娘娘,娘娘!神仙娘娘,你就大慈大悲,放了我吧!”
“求求您了,我为您做牛做马,我为您立碑祭祀,哦,还有那个山洞,我去把您从那个山洞里挖出来!
“我会给您做一场最大的最大的水陆道场!我会为您祈福的!
“我家里还有瞎了眼的老母等我赡养啊!
“神仙娘娘,求求您了,放了我吧!
“放了我吧!
“放了我吧!”
付刚顾不上自己已经被冻成冰块的双腿,只是不断地给许莫负弯腰求饶,极力撇开自己和前生那个刚哥的关系,祈求她能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许莫负一扬拂尘,冷笑道:
“谁告诉你的前生的事情和今生没有关系?
“前世因,今世果,因果不空。
“黄泉路上,你必不孤单。
“学军和吉英已经在路上等你,你慢点走,我很快就会让那个文峰也下来等你。
“从今生遇见我开始,你生生世世的苦难也从此开始。
“我不会在你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你们这些畜生根本不配。
“下生,下下生,从现在开始的将来的每一世,我都会诅咒你们。
“你们将再也没有成人的机会,我会上告天地,诅咒你们。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们会轮回成任人践踏的蝼蚁,被鱼吞入腹中的孑孓,还会成为一辈子都看不见太阳升起的蜉蝣,你们会成为最羸弱最不起眼最短命的存在。
“不仅如此,我还会送你们四个人做永远的兄弟。
“若生为蝼蚁,那就蝼蚁相杀,彼此把彼此生吞下肚,若为孑孓,那你们一定是这世上最蠢的孑孓,蠢到互相打架,互相吸血,自相残杀,如此代代纠葛,代代相杀······
“你们只配这么活着。”
烈日下,许莫负走出了这个灼热滚烫的铁匠铺子。
在她身后,付刚整个人都被冻成了一个大冰棍,带着无限惊恐的面容,死不瞑目。
太阳下微微的暖风吹进了这个铁匠铺子,这个看上去坚硬无比的大冰棍却随风而化,在暖风和铁匠铺子里暖炉的共同高温作用下,连着被冻在里面的付刚一起慢慢化成了一滩血水。
付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和冰块一起融化。
血水很快蒸发,带走了炎炎暑气。
铁匠铺子里终于有了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