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寿安殿。 殿中温暖如春,香气扑鼻。下方廊柱帏幔之畔,嬷嬷、宫女垂手侍立。 贾蕴一席甲装,在女官的引领下,昂然进入殿中,快行几步,近得前来。 “臣,贾蕴,参见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贾蕴行礼参见。 过完元宵之后,伤好后的贾蕴如往常一般来往于京营与国公府,不曾想来人禀老太妃召见,故而贾蕴行色匆匆地来到寿安殿中。 高台上年迈的老太妃打量了一番身形挺拔的贾蕴,轻声道:“倒是有几分宁国公的风采,来人啊,搬个绣墩来,让诤臣近前坐。”
诤臣是崇明帝赐给贾蕴的表字,只是这个表字甚少有人提起,在国公府,一般就是蕴哥儿、爷、老爷,府外便是伯爷、节度使,便是崇明帝这个亲自起名的人也不喊,只是小子混账之类的称呼,贾蕴表示无奈。 贾蕴闻言拱手道:“谢太妃娘娘恩典。”
转眼之间,就有女官带着绣墩,领着贾蕴在一旁落座。 贾蕴刚一落座,高台上的老太妃慈祥道:“哀家与你贾家倒是渊源颇深,在哀家面前,你也不需拘着。”
听见老太妃首先言明与贾家的关系,贾蕴不由地心头一紧,从老太妃召见,贾蕴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如今老太妃又和颜悦色的,总让贾蕴心里渗得慌,毕竟贾蕴可不认为自个是人见人爱的主...... 贾蕴恭敬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不论如何,贾蕴拿君臣之礼说事,总归出不得错,这个时代,君臣之礼可比所谓的世交更为隆重,从某一种程度上,贾蕴是否定了太妃所谓的“渊源”。 老太妃闻言倒也没有不悦之色,反而赞赏道:“怪道陛下给你起表字为诤臣,你倒是敢直言直语。”
贾蕴闻言正色道:“太妃娘娘谬赞了。”
老太妃见贾蕴一本正经地,蹙了蹙眉,旋即对一旁侍立的宫人招呼道:“元春,来见见你这位侄子吧!!”
听见老太妃的话,贾蕴知道先前进殿时那个眼眸稍显激动的宫人是何人了,正是贾蕴的大姑姑贾元春。 元春听见老太妃的吩咐,移步近前招呼道:“蕴哥儿。”
听着如娟娟泉水般沁人心扉的声音,贾蕴抬眼瞧了瞧眼前的宫人,只见眼前的宫人一席绢纱金丝绣花宫裙,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此刻许是与“家人”相逢,带着几分惊喜之色。 贾蕴起身回道:“侄儿贾蕴见过大姑姑。”
既然对方喊她蕴哥儿,贾蕴自然也就顺势喊大姑姑。 元春听着贾蕴略显疏离的语气,心下顿时一怔........ 贾蕴见状并未多言,诚然元春丽色明艳,温婉可人,可这与贾蕴却毫无关联,而且此情此景,贾蕴内心是警惕着的,故而对于这个“素未蒙面”的大姑姑并未露出亲近之意。 老太妃见状开口道:“你们这对姑侄倒是生分起来,也难怪,让你们分离数年,这都是哀家的过错。”
听见老太妃“自责”的话,贾蕴与元春面色皆是一惊。 +贾蕴忙恭声道:“太妃娘娘言重了,能服侍太妃娘娘,这是贾家的荣幸。”
这话贾蕴说的也不错,毕竟这个时代家族里有人在皇家服侍,这的确算是荣幸,更何况,就算你心里不愿意,那也不能说出来不是.... 听着贾蕴的话,老太妃沉声道:“既如此,为何你三番两次的与陛下提出让元春出宫一事。”
贾蕴闻言顿时明了,他就说太妃娘娘怎会这么好心,原来召他来是来质问他的,看来崇明帝与老太妃提过此事了。 面对老太妃的质问,贾蕴恭声道:“禀太妃娘娘,臣想着大姑姑年纪大了,家里的老太太又挂念的很,故而想着请陛下与太妃娘娘开恩,允大姑姑出宫侍奉老太太,并无无礼之举。”
这套说辞,不论老太妃信不信,反正就是贾蕴的一片孝悌之情。 老太妃眼神沉了下来,直言道:“如今殿里也没外人,你也不用拿话诓哀家,老实说了吧,当年是你贾家求到哀家面前来的,现今又自作主张,眼里可有哀家。”
元春见老太妃隐有怒气,忙跪在地上告罪道:“太妃娘娘,蕴哥儿并无此意,还请太妃娘娘明鉴。”
见元春跪下告罪,贾蕴自然也不会干杵着,一并跪下请罪道:“臣并无此意,还望太妃娘娘明鉴。”
在皇权面前讲风骨,很抱歉,贾蕴做不到啊!!!!!! 面对贾家两小辈的请罪,老太妃无奈地说道:“贾蕴,哀家问你,你可知你大姑姑入宫所谓何事?”
贾蕴闻言回道:“自然是侍奉天潢贵胄,这是贾家的荣幸。”
一并跪着的元春心中有些好笑,对于她入宫的目的,她不信作为贾家的族长会不晓得其中内情,她入宫是侍奉君王,以保贾家权势不衰,哪里像贾蕴说的这么大气凌然.......... 高台上的老太妃亦是头疼的很,她都将甄家与贾家的关系点了出来,贾蕴仍旧是谨言慎行,难道还要她直言相问才行? 沉吟一声,老太妃说道:“按理来说,甄家与贾家乃是世交,哀家视你为自家人,有些事就不需藏着掖着,哀家不怕说实话,你大姑姑进宫是想着走哀家的路,而你却三番两次地向陛下进言,到底是何居心。”
贾蕴是贾家族长,见贾蕴谨言慎行,故而老太妃直言相告。 元春偏头看着贾蕴,心情忐忑,先前崇明帝言明此事,老太妃都顾左而言他,并未给出明确的决定,而贾蕴的回答恐怕就是老太妃下决定的依据了。 沉吟一声,贾蕴回道:“大姑姑入宫数年都没个准信,陛下心中并无此意,在待下去也是苦熬罢了,无甚大用,既如此,何不如让大姑姑出宫侍奉双亲,以全孝道。”
顿了顿,贾蕴补充道:“若是仅靠一家女儿便能以保富贵权势,这等富贵权势亦不牢固,况且似太妃娘娘这般际遇者能有几何?恐怕大多皆是孤老一生吧!!!!!”
听着贾蕴混账的话,老太妃老眼阴沉,显然贾蕴直白的话戳中了老太妃的痛脚。 朝中大臣送来宫中固宠的女儿老太妃见了不少,大多都是得意一时,更多的是生活凄惨,元春想走老太妃这条路难上加难,早先老太妃身后并无强势的背景,能冠绝后宫大抵都是福运,对于其中艰难,老太妃感触比旁人更深。 元春恭敬地跪在地上,也不敢瞧老太妃的神情,心中也诧异贾蕴如此敢言,不过这话却说到了元春的心里,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元春如履薄冰............ 沉吟片刻,老太妃沉声道:“倒不辱你的表字。”
贾蕴闻言正色道:“臣只是说实话,心中并无不敬。”
此言将老太妃也囊括了进去,贾蕴自然先表明立场,至于他为何会这般大胆,无外乎晓得老太妃不会重惩贾蕴,毕竟天子诤臣,怎么着也得给几分情面,最多也就是吃些皮肉之苦............ “哼”,老太妃冷哼一声,旋即开口道:“你贾家藏着什么心思哀家知道,哀家就问你一句,日后江南那几家是否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怪道老太妃怎么一见面便质问贾蕴,原来心里是打着惠及甄家等几家主意,要的就是贾蕴的一个承诺,日后该出手时便要出手帮衬一二。 老太妃说的贾家心思无非就是贾蕴已经位高权重,不宜与宫中牵扯太多,想着日后明哲保身,可此事对于贾家有利,对于江南那几家却并无益处,毕竟元春进宫,几家也都出了力,尤其是老太妃,为元春提供了诸多便利,如今好处没得到,贾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抹了,这事换谁头上心里都不得劲。 沉吟片刻,贾蕴应声道:“若是忠心为国,自然就是“一家人”,可若是贪赃枉法,自有朝廷法度在。”
结党同盟,这是在朝堂立足的资本,从古至今皆然有之,毕竟身处朝堂,若无盟友,寸步难行,就比如贾蕴如今在京营当差,若不是恪守着武勋一脉同气连枝的准则,贾蕴以弱冠不到的年龄根本就别想着坐稳京营节度使。 当然,贾蕴施行的是结党同盟,可不是结党营私,这一点贾蕴分的仔细,若都是猪队友,那结个屁党,怕是要一起端上饭桌上去供人果腹......... 贾蕴说的老太妃懂,可这“一家人”是有前提的,关键在于不能贪赃枉法。 沉吟一声,老太妃说道:“倒是个诤臣,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自作孽,只有上天来收,陛下提议让元春领曦儿公主府女官一事,哀家允了。”
元春闻言心中窃喜,能离开皇宫,这是她日思夜想的事。 而贾蕴亦是心中一松,若元春出宫,贾蕴就能少一隐患,对于应承老太妃的事情,贾蕴晓得甄家是自作孽的那种,早晚会被治罪,面对老太妃,贾蕴只好先拿话敷衍,如此一来,等甄家真的出事的时候,贾蕴也能有个说头,便是坐视不理,旁人也说不出话头来,而且据贾蕴所知,甄家出事之时,老太妃已经薨了。 所以贾蕴在加一个前提的情况下应承了老太妃也无妨,碍不着贾蕴的事。 老太妃见元春神色愉快起来,倒也没说什么,毕竟她也晓得元春的心思,当年的她何尝不想离宫,只是没有这般有出息的大侄子罢了,而且她也看出来了,崇明帝心中并无纳元春为妃的意思,若是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提及此事,既如此,干脆就做个好人,同时也能得到贾蕴一个承诺,何乐而不为呢? “好了,你们姑侄下去叙叙话吧,哀家乏了。”
老太妃摆了摆手打发道。 贾蕴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元春则是深深一拜,叩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