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声钟响,普陀寺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听到了连绵不断的梵音,大师开始劝导善男信女。 郑世子站在山顶侧耳倾听,奈何风大,连“阿弥陀佛”都没听明白。 他正要往下走一点,陆鸣蝉忽然一把拉住他,藏在一块大青石后面。 下面摇摇晃晃上来两个中年男人。 左边那个做书生打扮,穿直裰戴幞头,右边那个是一身粗麻布短褐,满脸横肉,两眼精光毕露。 两人大气不喘,一直走到一片宽阔处,才停下脚。 短褐男子四下张望一眼:“这时候人多眼杂,你叫我来干什么。”
书生并不像他那么小心,而是对着寒风面露愉悦,大约是此情此景,颇值得欣赏。 “还要加一舱货,还能不能腾出一舱来?”
“不能,原定的就是一舱,而且我们又不是大福船,装太重了,连运河都出不去。”
“河道刚清过淤,再加一舱货,应该没问题吧。”
“随你们,到时候直接沉在运河里,那才叫好看。”
短褐男子这么一说,书生反而不好接话,过了片刻,他才道:“可若是分开装,一来我们破费不起,二来也危险。”
“那是你们的事,”短褐男子冷笑一声,“你最好劝劝,做事不能太贪心,一口气吃太多,容易撑死。”
书生叹气:“我也不敢劝,那位脾气又急又躁,就先一舱吧,我再想办法。”
短褐男子当做没听见他的牢骚,煞有其事的看风景。 书生又问:“我怎么听说你那边还在筹股,不是说了要小心行事吗?”
短褐男子道:“你见过哪一艘出海的船不筹股?别人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
书生迟疑道:“可这船......到时候一沉......” 短褐男子不耐烦的摆手:“哪艘船敢打包票说自己绝对不会沉?出海行商,本来就有风险,你少来安排我,我自有章法。”
书生愠怒,但也没多说,既然事情不成,他也没必要在这里留下去,匆匆离去。 短褐男子还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鸣蝉大气不敢出,知道此人不一般,可别弄出事来乱了他的正经事。 正想等此人走了再动,忽然就听见他大喝一声:“出来!”
郑世子吓得一个哆嗦,踩动了脚下的石头。 咕噜一声响,陆鸣蝉在心里哎呀一声,连忙按住郑世子,示意他在这里别动,自己往外一钻。 他迅速换上一张战战兢兢的面孔,眼里含着泪花:“大爷,小的、小的就是想在这里屙屎,真的不是有意听您说话的,小的什么都没听到。”
一边说,他一边哆嗦,两条腿像是发软似的往地上溜。 “大爷、大爷......” 一边求饶,他一边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保证今天这场法会的风头,谁都越不过他! 短褐男子步步靠近,伸手将想拎住他的衣领。 陆鸣蝉一蹦三尺高,哪里还有一点害怕腿软的样子,疯狂往山下跑去。 短褐男子一看就知道上当,心中一沉,想到此人要真是个无知的小厮还好说,可看这样子,分明不是,难道是专程跟着他来打探消息的? 他拔腿就追,陆鸣蝉哪里跑的过他,很快就被他扑倒在地。 两人拳打脚踢的往下滚了三圈,陆鸣蝉忽然大叫:“看着干什么,帮忙啊!”
短褐男子回头一看,背后正是匆匆赶来的郑世子。 郑世子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惊吓,已经快惊成一朵娇花,毫无作用。 他不再看郑世子,扭过脸来,就被陆鸣蝉抱着一块大石头砸在了脑门上。 一瞬间头破血流。 他顿时眼前一黑,松开了双手。 陆鸣蝉扔掉石头,两只手在他脸上乱抹,抹了一手的血,又在自己脸上、身上一通涂抹。 带着满脸满襟的血,他也不等郑世子,一个人飞奔着往下跑,一边跑一边狂喊。 “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郑世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先赶到晕倒的短褐男子身边,摸一摸他的鼻息,还活着,再一看陆鸣蝉已经一鼓作气,冲进了讲经现场,就脑袋发蒙,不知陆鸣蝉是要干嘛。 整个普陀寺,就像是冷水滴进油锅——炸开了。 陆鸣蝉带着一身鲜血,又喊又叫,谁都拦不住,最后他又冲入一群非富即贵的女眷之中,求人救命。 “快救我!我是镇国公府第九子!有人要杀我!”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谁不知道镇国公府现在就八个儿子!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第九子? 难道是镇国公府的外室? 人群齐齐的看向了镇国公府上。 面对着这些好奇、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眼神,元夫人一只手紧紧抓着秋嬷嬷,另一只手揪着衣襟,觉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口的疼痛。 她一颗心跳成了鼓。 这小子——想干什么! 她低声朝秋嬷嬷下令:“快、快去把人拦住......带回府去!”
紧接着,她又挤出满脸苦笑,朝四面八方的眼神解释:“这孩子来历不明,镇国公府血脉不容混淆,只能先带回府上去问一问。”
她从见到陆鸣蝉第一眼开始,就没有大意过。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竟然还是被他逃脱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只要将他带回去,这第九子是真是假,是生是死,都是她说了算。 秋嬷嬷立刻领命,一挥手,就要带上几个强壮有利的家丁前去抓住陆鸣蝉。 陆鸣蝉比别人要多长出好几个心眼,越是乱,他越是兴奋,越是兴奋,他脑子里就越会冒出无数个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眼看着抓他的人要来,立刻抓住人群中最令人瞩目的老方丈,开始涕泪横流,在眼泪和鼻涕齐流之下,他还能口齿伶俐的说话。 “大师救命,佛祖救命,我真的是镇国公府第九子!我娘叫周萍,十三年前六月十三午时生的我,宗人府卷宗上能查到,上面写的是母子俱亡,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有人要害我,我好不容易在外面活到这么大,又有人要害我!”
他说着,还伸手一指,不知道指的是秋嬷嬷还是镇国公夫人:“就是她!就是她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