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风和下山的成王擦肩而过。 他的伤口疼了一夜,血也流了不少,好在并没有一命呜呼的迹象。 疼到早上,他先去看了大夫,然后自己琢磨着补了补,吃了三个红糖卧荷包蛋。 吃完一抹嘴,他又听到陆卿云此时在普陀寺,于是雇了顶轿子,跑到普陀寺来了。 到了藏经楼外,他说明来意,承光打开门,带他进去。 门一开,三风立刻愣住。 整个藏经楼潮热的如同酒楼里的大厨房,血腥气在这潮热中扑面而出,混杂着尸体身上的尿骚味,冲的人往后一退。 几个护卫正在拖走尸体,打水冲地,还佛祖一片净土。 陆卿云又搬回了屋子里坐着,正垂首看信,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三风连忙迈开脚步,在污水中走了进来。 “陆大人。”
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对着陆卿云,他那伤口更疼了,让他只有出气的劲,枯站了半晌,他低声道:“白姑娘鬼迷心窍了,昨天夜里,她负气说要去云州,现在还未回来。”
说完这话,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陆卿云,见陆卿云毫无反应,还在看信,又壮着胆子开了口。 “属下没能将县主拦住,还被她捅了一刀子,实在是丢脸,属下听县主说不想嫁给成王,可她这么一走,会不会坏了您的事?要不您派个人去找……” 他一方面是请罪,一方面是存了私心,想让陆卿云派人去将白丹找回来。 白丹看着经历颇多,实则一直被人庇护着,从前是她爹,后来是他,等到了京城顺风顺水,越发的自负起来。 去了云州,只怕会大受打击。 陆卿云收了信,抬头看他一眼:“人念旧念主是好事,但过了就会坏事。”
三风听了这话,惭愧的垂了头。 白老爷子对他有恩,又是他的旧主,所以他没办法对白丹的生死视而不见。 但陆大人说的“坏”,他也是深有体会。 他再管下去,会被白丹拖累死。 “属下明白。”
陆卿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成王那里,谁都是一样的。”
不是非白丹不可。 只要是未定下婚事的姑娘,都没有区别。 三风沉默着点头,目送陆卿云往外走。 陆卿云要是惊、怒、斥责、打骂,他都觉得此事还有挽救的机会。 白丹面子薄,陆卿云的人去找她,也可以给她一个台阶下,让她回京城来好好过日子。 可陆卿云将白丹视若无物,波澜不兴,他就不得不在心里叹口气。 他尽了最后的心意,往后再不管这些破事了。 ...... 由北往南的茶肆中,行商一队接一队的过,徐家的人马才从这里离开不久。 这里离京城不远,今夜他们就能进城。 一老一少在徐家人离开不久后进了茶肆,年轻人将两匹马交给伙计,又塞了碎银子过去,小声交代道:“草料里掺一半黍。”
伙计连连点头。 天热,地面也是热的,将人的鞋底都烫软了,桌椅板凳都不硬朗,随时准备着和热浪一起融化。 戴着黑色大圆帽的老者走的很慢,每走一步都在皱眉。 从外面进来,不过是短短几步的距离,就让他感觉到了一股视线黏在他身上。 冰冷刺骨。 他往四周看了一圈。 四周都是过客,形色匆匆,除了跑腿的伙计,没有人注意他。 但他的直觉却越发强烈,越是往店里走,越是想要退出去。 退是不能退的,这个时候退出去,就连这名热情的伙计都要起疑心了。 收敛心神,他照常坐下,要了饼和汤面。 年轻人也跟着坐下,好奇的东看一眼西看一眼。 吃食上的很快,两人取了筷子开吃。 吃了不到两口,年轻人瞅了一眼才进茶肆的人,惊的低了头:“爷,您看......他怎么在这里......” 进来的人是陆卿云。 陆卿云穿一件鸦青色单衫,坐到了霞光中,要了茶,目光静静的在茶肆中巡视。 他身后两个随从都是素面短褐,斗笠遮眼,木头似的站着。 老者挑起碗里的面,低声道:“别管他,他是个疯子,吃完我们就走。”
年轻人嗯了一声,赶紧低头吃喝。 飞快将面条往嘴里塞,还没塞完,他忽然眼前一暗,就见陆卿云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 “噗”的一声,面条从他鼻孔里喷了出来。 他呛了个满天飞,用袖子掩住面孔,猛地咳嗽一通,刚平息下来,就被那两个木头似的随从吓的又咳嗽起来。 他的喧哗并未让陆卿云有多余的表情:“徐将军,皇上请你进宫去叙叙。”
老者取下头上的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长叹息一声。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脸上涂抹过,还特意让徐家的人走在前面,他不远不近的跟着,这一路上都太太平平,也不知道是什么何时被陆卿云给盯上的。 陆卿云指了指外面的马:“好战马。”
普通的马吃的是干草料,肚子会往下坠,只有上好的战马才吃精细粮食,肚子也收的非常紧实。 这一路上徐定风已经改了一半的草料,这马的精神也差了不少,没想到依旧被陆卿云给注意到了。 徐定风看着自己日益发福的爱马怔了怔,只说出三个字来:“好眼力。”
他又提起茶壶,倒上两杯茶,一边喝,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 “我这次来,就是想送我儿最后一程,白发人送黑发人,难过啊,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擅离职守,可云州还是固若金汤的,我最好的兵都在那里,不会出任何差错。”
陆卿云不答话,捏着茶杯转动两下,只做了个高深莫测的笑。 徐定风来,无非是趁成王在此,想浑水摸鱼。 一个成王、四个皇子、还有千军万马的徐定风,能将京城这滩浑水搅动的更看不清。 他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将成王和徐家人悉数驱逐。 京城中只留下几个皇子,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走吧,”徐定风也看出了他的意图,“我这把老骨头,可累坏了。”
他这些天,身体确实有些不适。 尤其是刚才和陆卿云呆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也受到了压迫。 陆卿云身上有一种无形的、令人胆寒的、没有商量余地的危险。 出了门,徐定风活动着手脚,又嘀咕一句:“这回,皇上可要高兴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