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的马车也很是寒酸,毫无排场。 他见程宝英穿着家常衣裳,冻得摇头晃脑,笑道:“程宝英,你去普陀寺礼佛怎么大氅也不穿一件?”
说着,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给程宝英。 程宝英接过六皇子递过来的灰色大氅穿上,顺手在六皇子的马车里抓了一把瓜子:“在家里挨骂,走的太急。”
程宝英让六皇子的马车捎带他一截,将瓜子磕的津津有味,还不耽误他安慰六皇子:“五殿下没了,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
六皇子得了这个天大的喜讯,在家里差点将嘴角笑裂。 装模作样的长叹息一声:“云州这地方真是苦,我三哥就是在那里没的,那个解臣也呆不住,跑了回来,偏偏我五哥还一心为民,护送军粮过去,没想到正好遇到了战事。”
程宝英歪坐着,也装模作样的哎了一声。 六皇子又道:“我父皇得了消息,连头发都白了,说是等五哥棺椁回来,他便要让太子哥哥监国。”
说到这里,他是真心实意的悲痛起来。 太子这个蠢货监国,必定会弄个人仰马翻。 马车一个颠簸,程宝英磕在马车壁上,脑袋“咚”地撞了一下,手里的瓜子倒是没洒:“五殿下的棺椁回来,我一定在普陀寺为他念上几天经。”
六皇子眼睛一亮:“你在普陀寺修佛法的,普陀寺怎么样?”
程宝英点点头:“不错,因果造化,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起他的经历,自然是妙不可言,佛祖一双妙手,就让他遇到了陆卿云,做起了程宝英。 五皇子笑道:“可惜还是没能点化你,你的婚事怎么样了?”
程宝英将自己在卢国公府上的遭遇告诉了他。 好在卢国公十分反对,抚国公却松了口。 “要是家里那个老顽固不肯松口,我就自己把自己嫁到抚国公府上去,横竖都是国公,不丢人。”
六皇子忍不住问:“你堂堂国公之子,怎么就想着要去入赘?”
“我不是世子,又没本事,总得给自己找个吃饭的地方,”程宝英随意道,“我这个人,又很能够将就,再者郑大姑娘知书达礼,花容月貌,并不委屈我,我闭着眼睛过日子,多好。”
他又加了一句:“这样快活的日子,真是做梦都难得梦到。”
六皇子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要长久地过这样的快活日子,也并不是件容易事,譬如抚国公,握着吏部和户部,更是如履薄冰。”
程宝英直接道:“富贵险中求嘛。”
六皇子沉默半晌,末了叫停马车:“就送你到这里,再会。”
程宝英下了马车,看着马车远去,两手插进大氅袖子里,看着一条夹尾巴的狗远远在路边游荡。 他连忙抬腿往山上走:“咬人的狗不叫,快跑。”
普陀寺并不安静,前来拜佛兼看梅花的人很多。 程宝英心想主持有大智慧,种些梅花,将那些爱梅的风雅男女引来,一则可以让更多的人认识佛祖,二则可以多收香火钱。 他是佛祖的老熟人,因此可以在此地随意居住,平心静气的住了一晚上,他在寺庙里看到了镇国公长子林宪。 林宪见了他,愣了一下,随后和和气气的一笑:“程宝英,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我九弟快回来了,到时候你又要忙了。”
程宝英没说陆鸣蝉的事,盯着他手里的佛珠手串:“你皈依佛门了?”
林宪没了之前的怨恨,嘴角还噙着微笑:“不是,我来赏花。”
程宝英点了点头,没有寒暄,又住了一两天,提了一包袱素包子给郑秋月送去了。 抚国公留着他吃早饭。 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程宝英面色红润,十分坦然的坐下来,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包子吃了两个,郑世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爹,外面来了个妖僧!”
随后他一阵旋风似的跑了进来,对着程宝英一阵横眉冷眼,见程宝英看向他的脚,立刻将花鞋往衣服里藏了藏。 抚国公看见他就吃不下饭,搁下碗筷怒道:“胡说八道!边关大捷,国泰民安,哪来的什么妖僧!”
天下有异方出妖。 郑世子嗫嚅着:“是……是个怪和尚。”
抚国公站起来:“让他到外厅等我。”
郑世子连忙摇头:“不是,他没来我们家,在……在大街上呢。”
抚国公当即脱了鞋子就往他身上抽:“大街上的把戏你说的这么起劲,你要吓死你爹?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你,做学问怎么不见你这么起劲,逆子!”
郑世子边躲边道:“我是看家里来了个假和尚我才来说的啊! 真的很古怪,爹,你去看看啊!”
程宝英适时的伸出手,扶住抚国公:“国公爷歇气,我也犯过糊涂,打也不长记性,出家后才改了。”
郑世子立刻察觉到他这话中藏着个大陷阱,急道:“我用不着出家,我挺好。”
抚国公气道:“佛祖他娘的都懒得渡你!”
郑世子心想不渡我才好呢,又转头往外走:“你们不去看看算了,我去。”
抚国公扶着程宝英的手往外走:“走,去看看。”
京城有皇帝这个“真龙”在,其他一切神神鬼鬼,都不能出现。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更是要严惩不贷。 马车随着郑世子走,果然到处是沸沸扬扬一片,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抚国公四下看了看,带着程宝英上了遇仙楼,临窗而望。 首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儿子,正翘着兰花指往人群里挤,心口一痛,连忙移开了目光。 接着才是那引起轰动的和尚。 和尚是位枯瘦老人,皮贴肉,肉贴骨,然而目光矍铄,头顶宝光,单穿一件深色海青,赤着双脚,手中握着木杖,丝毫不惧寒冷。 随着他的走动,人群分开成两边,让出来一条宽阔的路。 抚国公看向程宝英:“哪里的僧人?”
程宝英摇头:“我学佛不精,没见过这等高僧。”
抚国公若有所思,看着人群簇拥着这位僧人继续往前走,在人群中越发出尘,宝象庄严。 一位生着脓疮的老乞丐跑到他面前跪下,他便伸出一只手,不顾他生疮的头顶,为他念经。 不知怎么,那老乞丐头顶上流脓的烂疮竟然停止了流脓,老乞丐脸上的痛苦神色竟然减轻了。 围观众人竟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