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才从赵家武馆,护送卷宗和证物回来的丁治。 此刻的他,换了一身衣裳。 之前那套衣袖被撕扯成布条的官袍,已经换下去了。 但即使如此,被黄安当牲口使唤的他,依旧狼狈。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老农,不会也不敢相信他就是位高权重的丰安城武道司管事丁治,还是铜皮境的武道高手。 满头大汗,胸口不断起伏,锦衣上、裤腿上满是灰尘,甚至头发上沾了黏着灰色尘土的蜘蛛网。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手上拎着一个褐色的小钱袋子。 观察袋子随着他的快速跑动,而前后滑动的轨迹,骆飞瑶和外面那些准备看戏的百姓一样,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里面装了好多细小的重物。 大概率是铜钱。 或者,银子! 总不能是小石子儿吧? “让开,让开!”
丁治嘴里呵斥着,双手挥舞,推开挡路的人,然后直奔府衙方向而去。 黄安不当人啊,他才将卷宗和证物送到赵家武馆,给三辆马车的主人付完租金。 黄安是让他连凉水都没喝上一口,就给他安排了一个紧急任务——给赵城主传递消息,并且带一些碎银子,一并交给赵城主。 怎么办? 上了黄安的贼船,他就知道下不来了。 他只能急匆匆跑来了。 至于驳斥黄安,不理黄安的命令,倒也没有必要。 黄安只叫他跑跑腿,付了租用马车的,加起来还不到五百文铜钱的租金。 就这些要求,其实不过分。 毕竟,丁老头在黄安面前,自知理亏。 丁老头冒冒失失的举动,很快就引起了赵颜的注意,她叫手下让开位置。 目睹丁老头停在府衙门口看向自己,似乎在问能不能进去,赵颜挥手让他进来。 堂内,丁治站在最中间的位置。 “丁大人,你这?”
看到赵颜眼中的疑惑神色,丁治长舒一口气,终于跑到了,抬手抹去额头上不断低落的汗水,狠狠喘了几口气。 那黄安小子真是太记仇了,可怜他一把年纪了,还如此折腾吧。 不过,传完信后,自己总算能休息了。 当即喘了两口气,平复语气,拱手道: “黄安小兄弟叫老头子我,给赵大人带些话,还有银子。”
虽然气喘,但丁治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平淡、镇定、流畅。 小师弟? 他终于想起了我有多无聊了。 不过,带给我银子做什么? 城主府内的库房中,还是有一些银子的。 虽然是朝廷的银子,要交上去的,但自己截取一部分,还是没问题的。 赵颜虽然略感奇怪,但关注点就不在银子上。 她知道师弟已经有了铲除李家的计划,丁治转交给她的信中的内容,还有银子,可能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赵颜的眼睛顿时一亮,赶忙道: “你说吧!”
“都在此信封中,赵大人还请一观!”
丁治说话的同时,伸手往衣袖中一摸,摸出一份叠好的信纸,并且将钱袋子也呈了上去。 骆飞瑶下首位置的一个总旗官立马上前三步,接过信封还有钱袋子。 然后转身向赵颜走去,放在赵颜前面的桌子上,呈给她查看。 “给丁大人端一杯茶来!”
赵颜看着丁治狼狈的样子,好心叫人给了他一杯茶水。 随后,直接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才看了三秒不到,眉眼顿时一亮,越看越觉得有趣。 看完后将信封收起来塞入衣袖当中,又随手抓过一旁的钱袋子打开来。 入目处细碎的白花花银子,让她顿时一愣,准备的有点多啊。根本用不完。 这些一两的碎银子,结合信中的消息,她预感到,今日能再次感受到钞能力的好使。 细细抓了把碎银子看,她发现银子形状虽然不同,但重量基本上都是一两,极为均匀。 “没想到小师弟倒是挺细心的,连一两的碎银子都准备好了!”
掂了掂手里钱袋中的一百两细碎的银子,赵颜满心欢喜。 “哗啦啦”一声响,她提起钱袋子,往桌面上倒了约莫四五十个碎银子。 招来堂下等候着的,临时充当衙役的一个总旗官,对着他小声吩咐了几句。 那总旗官面露惊诧,很很快反应了过来。 直接答应下来之后,走至堂前,抓起桌上的一把碎银子,约莫十五六两左右。 然后他大踏步向堂外方向走去。 堂外众多围观百姓,见有高壮的衙役出来了,顿时安静了许多。 调笑归调笑,他们只能在远处调笑,吹口哨。 当着这些从幽州城新来的衙役的面,他们可没有胆子开口嘲笑。 毕竟,祸从口出的道理,他们也懂。 有眼尖的,看到了衙役手中抓着的碎银子,顿时眼睛一亮,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 对于市井小民来说,一年到头看不到银子,才是常态。 在日常的交易或者买卖过程当中,他们用的都是铜钱,甚至是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刘总旗走出堂外后,站定在大堂门口外两米处的一片树荫下,一双虎目环视四周百姓。 能和他对视者,一个也没有。 每当他的目光扫过,对应的人群都会不自觉地低下脑袋。 这刘总旗,也是铜皮境的武道高手。 此刻主动激发体内气血之力,一度将堂外气氛,降低到一个较为压抑的程度。 突然,“唰”的一声,只见他突然举起自己的右手,掌心朝上,露出里面堆着的约莫十五六两的碎银子。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看到了他手中的银子。 “哗!”
人群中猛地传来一阵阵哗然声,刘总旗能明显感觉到,人群往前推进了好几步。 直勾勾的眼神,从四面八方传来。 头顶树上,眼前视野当中、甚至连自己的后背处,也有贪婪的眼神。 那是同僚们贪婪的眼神。 钱难挣,屎难吃。 在大明赚银子的难度,可比黄安老家赚钱的难度,高多了,十倍都不止。 就这十五六两的碎银子,能令人疯狂。 被这些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刘总旗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从身体内外传来。 他咽了咽喉咙,极力克制自己的小腿肚子不发抖。 他突然扯起嗓门,吼道: “我家赵城主说了,今日有冤屈者,不论大小,不论先后,不论最后判罚结果如何,陈述冤屈,即可拿二两银子!”
声音很大,不知道他是在向众多百姓宣讲赵城主的命令,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但其造成的结果,却是难以估量的。 “轰”的一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刘总旗突然感觉到浑身内外,从上到下,有股巨大的危机感传来。 站在正对面的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的眼神,似乎在瞬间变得绿油油的。 二两银子! 告状就可以拿到?!! 这区区二两银子,听起来少,但实际上,很多,非常多! 在内地那些繁华大州,可能仅需一两个月就能赚到。 但是在幽州,那是一个普通农家,夫妻两人齐心协力大半年,才能赚到的银子! 还是不吃不喝的那种。 而他们得到二两银子的代价是什么? 仅仅是讲述一下自己所遭受的冤屈,是告状! 有很多百姓,眼睛都在瞬间充血变红了,刘总旗突然感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异响,抬眼一看,顿时缩了缩脖子。 两个眼睛发红的汉子,仿佛被他手中银子勾去了魂魄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他。 从下往上看,竟然莫名的渗人。 脚下不动声色地往里稍稍挪了挪,将自己置身于屋檐下方,躲开两人的视线,他才稍稍安心一些。 他害怕头顶那两个眼睛发红的小伙子,控制不住心中的贪欲,直接从上面扑下来。 这两人摔伤不要紧,可别砸到自己,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脸。 不过,围观百姓的眼神中的贪欲很浓郁,但若是立马跳出来的,在这短短三个呼吸间,却是一个也无。 看来,哪怕生出多大的贪欲,短暂的思考还是存在的。 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就是能权衡利弊,哪怕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仍旧会权衡利弊。 只是在权衡的时间和方式,以及对利弊的认知上,有所区别罢了。 有的百姓很担心,担心这又和往常一样,是个圈套。 是官府主动设下的,等待他们主动跳出去的圈套。 有疑心重的,害怕自己主动跳出去后,完成了眼前这个衙役的要求,却得不到应得的银子。 也有生性胆小的,害怕因为自己冲动的举动,连累一家老小。 他们都在观望,等待第一个主动站出来的“勇士”。 就在刘总旗觉得丰安城百姓无血勇之气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 “大人,我冤枉啊!小人要状告我们大庄的里长王大!”
“哗”的一声,人群瞬间让开一条道来。 噗通一声,从门外扑来一个汉子,直接跪倒在堂外门口边,也就是刘总旗的面前,很快就哭花了脸。 众多看热闹的人神色顿时一震,竖起了耳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邋遢汉子。 “哦?”
刘总旗眼睛一亮,扭身往身后堂内看去。 赵颜自然也看到了,她神色一震,朗声道: “进来说话!”
刘总旗很有眼力,扶起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软绵绵的汉子,往堂内走去。 自刘总旗带着人进去后,堂外围观之人胆子也大了许多,皆上前几步,将大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眼神中,既有期待之色,也有看热闹的好奇八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