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事,小强书记匆匆进来,“温、温老师。你能不能去劝劝架?”
准确来说,应该是拉架。 米粉店里,赵东沿摁着邬源的脑袋塞冷柜里,“冷不冷?!”
“冷、冷。”
“知道错了没?”
“我是替你出气!”
邬源不服,两手扒着冰柜门,梗直了脖颈嚷:“她不是没事吗!让她长点教训!”
赵东沿气得脑门疼,青筋浮跳于手背。 邬源的鼻子贴在冰块上,冻得吸不进气儿。 里外十几个人围着,都急,却没一个敢上前劝。 温芸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赵东沿的狠戾、歹劲、野蛮如匪的一面,从不在她面前粉饰遮掩。 “你够了没!”
白芮撞开赵东沿,“你俩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帮外人也不护自己人!”
邬源呼呼喘气,躲在白芮身后,“咳、咳咳,芮姐说得好。”
有人小声道:“啊,温老师。”
大家齐齐回头,自觉让出道。 白芮盯着她,面色更不友善,拍拍邬源的手,撑腰到底,“别怕,姐在。”
赵东沿冷嗤,“你姐个屁。”
“赵东沿,你别得寸进尺啊,搁这博谁好印象呢?”
“她——”赵东沿指向温芸,“邬源把她骗上山,昨晚她差点冻死在那!我问你,这是人干的事吗?!”
白芮扭过头,不可置信,“你把她丢山上的?”
邬源心虚,不吱声。 “啊呸!”
白芮猛地拎住他耳朵往冰柜里塞,“说你猪脑子是侮辱猪了!你个蠢货!”
白芮像一只火辣椒,呛人,翻脸如翻书。 眼见收不了场。 温芸说话,“没事了,我不计较。”
从她眼中淌出的平静像冰水,浇熄了这场闹剧。 邬源得以保命,灰不溜秋地靠边站。 温芸拢了拢外套,低头要走。 走了几步又停住,“我想吃米粉,梅菜扣肉的。”
白芮:“不卖。”
“为什么不卖给我。”
温芸问:“这不是米粉店吗?”
“对。这是不卖给你的米粉店。”
白芮鲜艳明亮,连带情绪也是。 眼神交流两下,都是女人,温芸低下头,“懂了。”
外头又起风了。 赵东沿追出门外,把人叫住,“一天没吃东西?”
温芸点头。 “想吃米粉?”
赵东沿说:“回屋,我给你做。”
他走在前,没有征询她的答案。 脚步快,背影跟不上,像是怕她拒绝。 温芸慢吞吞地跟在后头,鼻子吸了吸,还在回味刚才店里的梅菜香。 “站住。”
是白芮。 她站在店门口,万般不情愿地看着温芸,扬高下巴道:“进店,吃粉,不收你钱。”
温芸甚至都没看赵东沿,展颜带笑,走向白芮。 白芮清了清嗓子,后退一步划分界限,充满敌意道:“我不会像别人那样讨好你,邬源确实该揍,做的不叫事。但他经不起赵东沿的脾气,我给你做梅菜扣肉粉,做的香喷喷的,你原谅小源。”
温芸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指,“2。”
“什么意思?”
“我要吃两碗。”
白芮看着她洁白无瑕的脸,清澈,柔软,像盈窗的绿意,这么好看的女孩子,难怪赵东沿喜欢。 “吃吃吃,胖死你!”
白芮气道,“对了,刚才你说‘懂了’是什么意思?你懂什么了?”
“我知道你喜欢他。”
温芸说:“我不喜欢他。”
白芮一愣,哭笑不得。 这风格,还挺对味。 她还过去一记白眼,“那是你没眼光。”
温芸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没有顾虑当事人还在不远处。 赵东沿安静,很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习以为常地麻木,无知无觉地中弹。 她不顾虑,是因为不在意。 不在意,是因为不喜欢。 她快意地撇清,平静地明志,所以,她不喜欢赵东沿,都是真的。 — 第二天,邬源向温芸道歉。 鞠躬三次,眼眶都红了。 温芸看了看他身后,“被逼的?”
身后的赵东沿:“……” 邬源说:“对半开吧。一半真悔恨,一半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沿哥这种都上不了位,你咋想的?”
温芸委婉道:“直接爽快是你的优点。”
但我不欣赏。 邬源为了赎罪,同赵东沿一起,主动陪城建小组去走访勘测。 福城地大,山多,居民住处不集中。他们从东开始,远观山体,近探水源走势。水准仪,管线探测,钢卷尺,把一座城衡度出具体数字。 温芸拿着小皮本记录,低头的时候,阳光扫在她后颈,光晕浅淡,浮出细腻的柔光。 站在那就能随便美美的姑娘,赵东沿在远处看着,看得心浮气躁。 温芸忽然转头,将他注视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赵东沿没躲,指了指右上方。 山路往右边百来米有一座寺庙。 寺庙没有任何翻新的痕迹,古朴陈旧,烧香的宝炉被香灰掩盖住锈迹。 温芸站在正中间的位置用手丈量。 邬源好奇:“不用尺?这能量出个啥?”
“净长45,宽35左右,”温芸伸出食指,眼睛隔远一些,“大门四开,高3宽2,比一般的寺庙要小一些。”
邬源靠了一声,“牛。”
赵东沿忍俊不禁,往庙里走。 门槛处刚要跨步,温芸把他叫住,“错了。”
赵东沿的腿一定。 “僧人跨中间,俗人走两边。”
赵东沿正处中间那扇门,听后立刻收脚,条件反射地后退一大步。 腿长了不起,一退快两米。 邬源看得目瞪口呆,“沿哥,你干吗?”
赵东沿不自然,咳了两声说:“不出家。”
温芸嘴角扬笑,放眼望青山,闻见清风送来一袅花果香。 寺庙里的陈设更简单,一漆一角都披着时间织出的陈旧痕印。菩萨端坐于案台上,垂眸凝望,抬头对视,入定如僧。 旁边竹筒里有免费的香,温芸刚拿起,赵东沿摁亮打火机,自然而然地帮她把香点燃。 “求什么?”
他问。 温芸屏息闭目,双手捧香,高举头顶。 她磕头时,长发顺过肩头,垂遮住侧颜。 赵东沿也点香,学她动作。 “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赵东沿:“你在求,求和你那个臭哥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温芸抿紧唇。 不说话就是猜中了。 赵东沿双手合十,作揖,又朝菩萨粗鲁地磕了三个头。 温芸:“你觉得多磕几个头,菩萨就会保佑你梦想成真吗?”
赵东沿:“你也不用自暴自弃,万一成真了呢。”
温芸心梗,反问道:“你呢,你又求什么?”
“我?”
赵东沿说:“我求你。”
温芸下意识地皱起眉。 “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求这个求不来。”
赵东沿自嘲一笑,随即认真道:“但我还是求一下,求你任何时候,犯不着为了任何一个人,断了生的念头。”
温芸彻底怔住。 赵东沿望着她,平静,包容,还有翻腾不休的疼惜。 “你那晚困山上,其实可以找到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求援,但你没有。”
赵东沿说:“温芸,再大的坎,都别想着死。如果一个人,把你逼得为了他,断了好好生活的念头,那他一定是个自私的混蛋。既然是混蛋,就更没必要流血牺牲了。”
既往不咎,人得向前。 赵东沿说:“如果菩萨不能保佑,你可不可以让我如愿。”
温芸的眼里有温热的光。 她转回头,重新拾香,再次叩拜。 这一次,头埋在铺垫上,久久没有起来。 得不到回应。 赵东沿眼里的炙热被山风吹凉。 直到他听到细声低吟,是温芸哽咽着,很轻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