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芮的米粉店生意真好,晚八点仍坐了很多人。 店里的招牌是牛杂粉,手工米粉粗细得当、适口。秘制调料是精髓,一勺浇在骨头汤里,再撒上一把葱花和辣油,直击灵魂。 温芸专心品尝,也不管对面的人有没有动筷子。 她吃她的,低着头,吃得酣畅淋漓。 一碗吃完,她扭头,对着收银台前的白芮晃晃手。 这是又要吃两碗。 白芮白眼,“胖死你。不给。”
程岭墨皱眉,“怎么做生意的?”
温芸的声音盖过他,“你吃吗?不吃给我吃。”
她端过程岭墨的米粉,眼都不眨。 门口,邬源推了推赵东沿,“沿哥,你情敌的质量相当高。”
赵东沿不耐烦:“情什么敌,那是她哥。”
“我靠,这么刺激。”
确实刺激。 即使非血缘,但伦理道德,哪个字都是悖论。 温芸拒绝赵东沿的时候,给的理由是他长得有点匪。 连凶一点的都怕。 可对程岭墨,刀山火海,偏向虎山行。 这边。 温芸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米粉,又意犹未尽地端碗喝汤。 海碗大,完全挡住她的脸。 半分钟的“咕噜咕噜”声,温芸放下碗,紧接着,程岭墨伸过来的手,用纸巾温柔地贴在她嘴角。 嘴角有一滴很淡的辣椒油。 擦拭干净,程岭墨收回手。 温芸心里一阵绞痛,强撑两秒,望向他,淡淡问:“哥,您亲自来给我送喜帖的吗?”
程岭墨目如点墨。 “大可不必。”
温芸说:“届时我会准时参加。”
“温温。”
“别这么叫我,不合适了。”
温芸说:“你是有妻子的人了,要叫我妹妹,或者温芸。”
程岭墨被这些话扎得都是满身血洞。 不远处的某东沿忍不住笑起来。 他转头,抛了个赞许的眼神。 还行,能怼回去,有出息。 温芸像是感知到注目,也转过脸。 四目隔空,轻轻相碰。 她先慌乱,一秒闪躲。 程岭墨紧抿薄唇,忽然低声问:“身上的伤还疼吗?”
慢慢的,温芸偏过脸,眼底发酸,最后再也忍不住,一滴泪从眼角滑停鼻尖。 那天,余龄的人打得那样狠,不知谁踹的一脚,她的肋骨要断开一般。 温芸抱着脑袋,躺在刺鼻的塑胶地板上奄奄一息。 她想到的不是疼,而是,一丝可耻的庆幸。 她的难题,在程岭墨欲拒还迎,反复进退的态度里,备受摧残与折磨。 余龄知道了,所有人也一定都会知道。 哪怕阴暗不堪,丑陋疮痍,温芸觉得都是一种解脱。 余龄从白色跑车上下来,高跟鞋细长,在她面前停住。再然后,温芸的脖子被她掐紧,拉拢,逼迫着对视。 程岭墨这位未婚妻的神色毫无愤怒可言,甚至带着沁凉的笑意,“我最讨厌别人跟我抢东西。”
温芸边咳边反抗:“他不是‘东西’。”
“当然,我未婚夫要是个东西,就不会诱导妹妹下地狱啦!”
余龄并没有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继续筹备婚礼,无事发生。对温芸亲昵有加,是无可挑剔的准嫂子。 温芸死了无数遍的心,也是从这一刻,有了不想复活的决念。 她收拾行李,选了最偏远的一个项目不告而别。 程岭墨问她还疼吗? 疼不疼有关系吗,你又不肯给我止疼的药。 温芸忍不住的眼泪,在程岭墨看来,是积累的相思,要人哄的暗示。 但赵东沿明白,姑娘的眼泪,一颗颗的,是积攒多年的委屈。 温芸也不想被人围观狼狈,率先离座。 她脚步快,程岭墨跟在后头。 待温芸先走,赵东沿才“不经意”地起身,结结实实堵住门口。 “麻烦借过。”
程岭墨说。 人影没挪开,反倒向他逼近一步。 程岭墨这才抬起头,辨别几秒,认出人后,目光瞬间凛然。 赵东沿不躲不避,先发制人,“看哪呢,会不会走路?”
程岭墨皱眉,“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赵东沿嗤笑,“程董,多年不见,你还和以前一样,一样自以为是。”
程岭墨不为所动,冷冷道:“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毫无长进。当备胎当成瘾了。”
赵东沿挑眉,“那可不,老子就是喜欢温芸,当备胎也觉得光荣。”
“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程岭墨仰起下巴,轻蔑冷呵,“不自量力。”
赵东沿十分认可地点点头,谦卑道:“有一分力,出一分力,量力而行,这道理我懂。我要真想不自量力,程董,现在就没你的位置了。”
狂妄的话或许不切实际,但敌手的气势如燃烧的火把,没烧身,却依旧能强烈感受到滚烫的威胁。 程岭墨此刻的平静,全靠气度修养支撑。垂在身侧的手,已克制不住握紧成拳。 他说:“你没有这个机会。”
赵东沿笑,“你一个快要办婚礼的男人,说这种话,心不虚吗?”
程岭墨脸色刹变。 “给不给我机会不要紧。”
赵东沿说:“程董,你最好别给自己机会。”
程岭墨皱眉,没理解。 赵东沿笑得痞,“别给自己,叫我‘妹夫’的机会。”
— 今晚没有前两日冷,风的流速慢下来,尚且能够和低温冬夜和平相处。 手机上的最新短信停在半小时前。 [小姐,您能来看看程董吗?] [程董开了十多个小时车,这几天胃病犯了,现在手背上还有留置针。] 他犯病了,可以打针止痛。 温芸想要止痛,能去哪里要这一剂救命针呢? “都结冰了你还坐地上,可怜样给谁看呢?”
——清脆、且不友好,非白芮莫属。 温芸闷声答:“放心,不是给赵东沿看的。”
白芮无语,“你比我还直球。”
温芸:“你要跟我吵架吗?改天好不好,我今天吵不动。”
“呵,那不正好,我占上风欺负欺负你。”
白芮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给。”
不锈钢保温碗里,是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米粉。 “你就是这么欺负我的啊。”
温芸凑近,鼻尖努了努,“那你以后多欺负我一点儿。”
“等等,这个儿化音怎么说的?”
白芮学:“一,点,儿。”
温芸纠正:“错。跟我学。一点er。”
白芮又念一遍,字正腔圆很别扭。 温芸笑,“‘儿’和‘点’连起来,快一点,轻一点。”
结果白芮咬到了舌头。 “不学了!”
“没关系,我以后慢慢教你。”
“以后?”
白芮斜睨她一眼,“你能在福城有以后?不跟你相好回北京了?”
温芸说:“他不是我相好。”
白芮哼声,“既然不是相好,干吗影响自己心情。你们大城市来的,惯会自欺欺人。但到最后,欺骗了谁,伤害了谁?还不是你自己。划算不?蠢翻天了。”
温芸“哇”的一声,“吃你一碗粉,要被你骂这么多。”
白芮:“给你吃的,是想胖死你,你胖一点……算了,也还挺好看的。”
温芸笑起来,“你长得才好看,像小米辣,生机勃勃。”
“可赵东沿不吃辣,他勃不起来啊。”
“……”温芸咳嗽。 嗯,姐姐是品级最好的辣椒王。 两人并肩一起坐,不友好地开场,又奇异地融合,你来我往地聊了好久好久。 温芸:“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芮:“我知道。你是我情敌,但你也是女孩子。倒也不必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那么尖酸刻薄。我不喜欢的是‘情敌’,但如果为了一个情敌,把我自己变得丑陋,面目全非,丧失自我。切!我才不要。”
这番话,让温芸呆怔。 蒙尘封堵的心门被清扫出一条干净的小路。 自缚困顿的小兽,在这条路的进口处,吹到了久违的清风。 …… 晚上。 温芸拿起手机,将程岭墨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解封。 不再字斟句酌,不再迂回试探,辛辣直白的短信送达—— [明天我跟你回北京,我要向你父亲坦白。] 此刻的温芸,既冷静又沸腾。 这是她给程岭墨的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