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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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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暴喝声炸响寂静的夜空。  颜青棠这才发现, 她因太过激动之故,竟不小心从阴影中露出一角肩膀,以至于被舢板上眼尖的人发现了异常。  眼见舱房中因这道喝声,止住了谈话声。  颜青棠心中大急, 知道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人推窗出来探看, 又或者下面的人就要上来抓她。  她顾不得多想, 朝下方水面一跃而下。  ‘扑通’一声。  伴随着船上响起‘嗵嗵嗵’踩着舢板的跑动声。  颜青棠顾不得去看, 一个猛子沉入水中。  现在只希望对方没看清她的样子,她可不想连累谢兰春。  怕有人下水捉她,颜青棠没有往远处游, 而是沉在水下围着船底游了半圈, 将自己藏在船尾侧面的阴影里。  果然, 有人下水来捉她了。  大抵是知晓此地无边无际, 从这里游到岸上绝不可能, 必要先找个地方落脚,才能顺利逃脱。  所以下来搜寻的人,是以附近的花船为轴线,作为搜寻路线。  颜青棠屏息静气, 一动也不敢动, 将自己悄悄挂在船底,能沉入水里就沉入水里, 只有到快不能呼吸的时候, 才将头浮出水面换气,寄望自己灯下黑的策略能成功。  不断有人沉入水中,又浮起换气。  一时间, 附近的湖面上宛如开了锅的饺子。  不远处, 有一艘花船似乎看到这边的动静, 不退反进朝这里驶了过来。  随着对方靠近,颜青棠怕被对面的灯光照到,又往阴影里藏了藏。  “是谢大家的船?这是怎么了?”

这是一艘典型的花船,颜青棠藏在下方看不到全貌,只能从上面传来的莺声燕语中,得知对方船上的姑娘并不少。  大概是仰慕谢兰春的寻芳客,见到这边的动静不对,特意寻过来探问。  阮呈玄大概不会露面。  果然,不一会儿船上就响起谢兰春的声音:“丫鬟笨手笨脚,竟把我的一方砚台失手掉落到水中……”  “不过是一方砚台,何必动此干戈?若是谢大家不嫌弃,本公子家中有一方上好的端砚,改日送给谢大家?”

“那就谢谢公子了。”

顿了顿,谢兰春又道:“今日船上有贵客,恕兰春不能多陪。”

随着下水寻‘物’的随从纷纷上船,莳花坊的花船缓缓动了,驶离了这里。  而此时,颜青棠早已悄无声息地换了地方,改为藏身到刚来的这艘花船的船底。  她松了口气,心中甚是侥幸,心想这也算错打错着,让她得以逃脱。等会儿趁人不备,她会悄悄潜入这艘花船,等靠岸后就可离开。  刚松下口气,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怎么头顶上那些莺莺燕燕声没了?  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不上来?待在水里不冷么?”

她身子顿时一僵。  .  四月末的湖水,还是有些凉的。  可这一来一去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颜青棠根本顾不得去管湖水凉不凉。  此时被人发现,她才觉得自己最近好像与水犯冲,这才多久,她竟不得不跳水两次。  她仰起头来,瞧向上方。  对方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就是方才那个自称‘本公子’,又要送谢兰春砚台的人。  被堵在这种地方,她清楚自己就算不想上船,恐怕也不行,不然这人若是吵闹起来,再把阮呈玄给引回来那就不好了。  一个风流浪荡子,也许他能发现自己,只是方才自己动作不小心显了痕迹,这种人不难对付,总比自己被人堵在这上不得下不去的强。  各种思绪划过,不过是一瞬间。  面上,颜青棠装作被冻得不轻的样子,略显娇弱地看着对方。  “公子,我这也上不去啊。”

下一刻,一条绳索被人扔了下来。  颜青棠抓住绳索,正想自己怎么通过绳索爬上去,突然一股巨力袭来,她被人提出了水面,又落到了舢板上。  她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水,抬目四望。  就见本该热闹的花船,此时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花娘们不见了,寻芳客也不见了,舢板上只站着这位‘公子’,四周安静得吓人。  难道这艘船也是别有目的靠近莳花坊的花船?那此人方才说要送谢兰春砚台,应该就是借口了,其本身目的就是想靠近一探究竟。  此人不是个普通的寻芳客。  “公子,谢谢你救我上来,不然青儿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随便起了个名,学着花楼里花娘们的做派,娇滴滴地擦了擦脸上的水,又抱怨道,“这个谢兰春,醋劲儿未免也太大了,竟因为大人多看了我两眼,便让人把我丢进水里!”

“难道不是你乔装上船,想抢她的恩客,不慎被其发现,才自己跳入水中?”

颜青棠表情讪讪又娇嗔,分明就是一个□□因虚荣心说谎,不慎被人发现的心虚和狡黠。  “公子慧眼,”她娇滴滴道,“我确实没怀好心思,但她也不能这么做啊,还派人下水抓我!分明就是想谋人性命……”  噗地一声笑。  听到这一声,颜青棠才发现,方才说话的人竟不是这位救她上来的‘公子’。  那是谁在说话?  此刻,她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只有全然的警惕。  “把自己擦一擦,进来说话。”

那个声音又道。  陈越白忙递上一条布巾来。  颜青棠接过布巾,看向不远处的舱房门。  那里,正是说话之人的所在之处。  .  不光有布巾,还有热茶。  颜青棠借着喝茶的功夫,将整个室内打量了一番。  就是一间很普通的雅室,只有右侧的屏风看起来不普通,因为那里明显坐着个男人。  男人梳独髻,穿大袖袍衫,靠坐在大椅上,一手置于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慵懒地搭在膝上。  从透过来的影子只能看出这些,但从对方声音来看,应该是个年轻人或者中年人?  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颜青棠心中暗暗失望。  既然信息不明,那就不要说话了,她很有耐心,有耐心在这跟着两人耗下去,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  所幸是对方似乎并不想跟她耗。  一旁,身材高大,穿一身宝蓝色绣金线长袍,脸上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你方才在偷听阮呈玄和卢游简说话?”

从这一句话便能判断出,可能她所有行径,早已被对方纳入眼底。  对方之所以把船靠近,根本不是冲谢兰春、阮呈玄去的,而是冲着她。  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生平第一次,颜青棠有一种落入别人算计的感觉。  这种感觉极为不好,让她的警惕心直接拉到临界点。  他们是什么身份?有何目的?为何会盯上她,还是只是偶然发现她的行径,所以顺势救了她?  这艘花船应该就是当时她所看见的,停在远处的几艘花船之一,如此远的距离,这两人是怎么看见她偷听的?  不,也不是不能看到。  西洋的千里镜便可以。  这东西颜青棠曾听舅舅说过,说极其罕见,花大价钱都买不到,据说只有朝廷有,要么就是个别几个高官显贵私人珍藏。  所以他们是朝廷的人?  在暗中监视阮卢二人,而她只是偶然撞见的一只小蚂蚱?  就在颜青棠思索之间,其实陈越白早已冲屏风后递了无数眼色,无奈屏风后的人并不理他。  无奈,他清咳了两声,寻思该怎么审问这位颜少东家。  方才在船靠近时,他就从主子口中得知,此女就是颜家的那个女东家,颜青棠。  至于主子为何认识此女,为何知道此女就是颜青棠,他是一概不知。  可就算不知道,他也能看出主子待此女的态度不同寻常。不然方才能见到此女落水,就赶紧让他把船驶过去,还配合演了出戏,让她脱身?  端砚?  他可没有一方端砚,送给那位谢大家。  再看对方正值妙龄,长相貌美。  主子又是正值青年,龙精虎猛之时。  这一男一女,容易干柴烈火,不免让陈越白这个办公务时手段狠辣,但平时却不太正经的人浮想联翩,自然也用不出疾风司用来审讯犯人的手段。  屏风后,纪景行无声一哼。  陈越白此人他早就有所耳闻,此番见他神态,自然知道他是老毛病犯了,又多想了。  再看看那边,明显打算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狡猾女人。  他沉吟一下,开口了。  “你虽不识得本官,但本官识得你。”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也变得慢慢悠悠,也就是俗称的用了‘官腔’。  “你我曾有一面之缘,冯泽也与本官专门提到过你。”

一面之缘,冯泽,本官?  姓冯,她最近接触的人中,只有那位冯爷姓冯。  难道冯泽就是那位冯爷?一面之缘是芦墟荡她被人从水中救起那次?本官?冯爷背后的主子?  怕猜错了,她拱手做疑惑状:“还不知是何时的一面之缘?”

“芦墟荡,芦墟镇。”

是了,是了,就是这位大官。  颜青棠不禁放松下来,情不自禁问:“冯爷还好吗?”

“本官命他在外办事。”

办事?  难道是查巡检司?  “还不知大人是……”  颜青棠还想再确定一下。  但纪景行不是与她第一次打交道,虽多为‘神交’,青阳巷那座小院里此女又变幻了一副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通过这些事情对此女有所判断。  尤为狡猾,凡有言,必有谋算。  “你不用细问,就当本官是过路钦差。”

颇有点高深莫测的架势。  所以他就是阮卢二人口中的‘那位’,让整个苏州官场闻风丧胆,连勾栏都不敢去的‘那位’?  颜青棠的心,怦怦直跳。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对方是从宁波而来,宁波有市舶司,而市舶司有问题,市舶司的问题和织造局有关,所以对方才会微服私巡来到苏州。  而颜家却被牵扯进了织造局,甚至搅进朝廷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有人想利用颜家去扳倒政敌。  不光如此,她爹的死似乎也另有隐情。  是的,随着了解到的消息越来越多,颜青棠越发感觉她爹的死有问题,没有证据,仅凭直觉。  但她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  现如今她所面临的情况是,颜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搅进了一场争斗。  这场争斗最高可以牵扯到一朝阁臣,下限也是平望巡检司吕胜那种喽啰,根本不是如今的颜家所能抗衡。  被卷进这种旋涡,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丧命。  她如果想在这种局面里绝地求生,不光需要知道更多的内情,还需要一个靠山。  而这位大人——  他是为查市舶司和织造局而来,那两方派系都与此事有所牵扯,不然之前阮呈玄和卢游简商谈起此事,也不会如此讳莫如深。  要知道人们对敌人的把柄,从来不吝于宣之于众,不说不过是自己也不干净罢了。  所以这位大人跟自己是一方的。  至少没有利益冲突,反而颜家对此人有用。  这是个契机。  颜青棠心中各种杂想频出,面上却是一派正常,道:“那大人在此是——”  屏风后没有说话。  她又去看陈越白,不待陈越白搭话,她便又道:“难道大人也是为暗中查探阮卢二人而来?”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  纪景行何等人,见过太多妖孽人物,只凭她的神色及她此时说的话,就大致猜出她想干什么。  不过是不甘在谈判中落于下风,想多少扳回一点罢。  狡猾的女人!  他索性顺水推舟道:“诚如你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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