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李贵几个大步走上来,边走边略显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衣裳,生怕自己会露馅。 也是他实在没提防姑娘会突然让他冒出来和人搭话。 “你是?”
李贵被看得心里蹦蹦直跳,只觉得这书生的眼神好锐利,可转眼再看,对方就只是个弱书生,就是样貌出众了些,只当是自己错觉。 镇定下来,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总算明白了姑娘为何会‘突发奇想’了。 确实生得俊。 “你们是前来赴考的考生吧?我方才路过时,见你们被伙计从客栈里撵了出来,你们想不想赁房?就是那种普通的民居?”
纪景行不言。 同喜动了心思,忙去看公子。 纪景行被他看得十分无奈,只能开口问:“是你的房子要赁?”
“我也是帮人赁屋,”李贵笑得很憨,显得很实诚,“房子就在距离这里不远,走路半刻钟就能到,闹中取静,房子也很新。”
“既是民居,是否要与人同住?”
“自然!”
李贵答得很急,又道,“不过主人家人口简单,是一对小两口,他家的房子很大,就想把东厢赁出去。你们知道的,最近有许多外地学子来苏州,很多人家都会把多余的房子赁出去,补贴家用。”
他说得殷切,可纪景行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倒是同喜是真动心了。 “公子,要不咱们就去看看?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若再找不到地方住,今晚我们就要露宿街头了。”
纪景行蹙着眉不说话。 同喜:“公子……” 终于挪步了。 见此,李贵忙在前面引路。 却不知身后有人看了看他的背影,又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 马车里,素云忙把车帘拉了上。 “姑娘,这书生不会发觉我们了吧?”
殊不知颜青棠自打派出李贵,心里就一直乱着,根本没往那处看,自然也没看到方才那一幕。 “李贵如今领着人去看房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房子是磬儿守着的,也不知他知不知道配合李贵。”
素云显得忧心忡忡。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难道不该是屋里没人,从哪儿变出个赁房的小两口? 其实颜青棠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太冲动,准备都还没做好,就急急忙忙要把房子赁给人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房子已有,也安排了人看屋,想圆也不是圆不过来。 “没人赶车,我们怎么走啊……” 她从不是个事到临头反而退缩的性格! 颜青棠一咬牙,撩起裙摆,走出车厢。 “行了,别絮叨了,我来赶车。”
正好她穿着丫鬟的衣裳,看着也不显突兀。 素云也跟了出来,满脸愧疚。 “姑娘,都是我没用,竟让你赶车。”
颜青棠嗔了她一眼:“少说这种废话,先回去再说。”
. 临到门前时,颜青棠意识到的问题,李贵也意识到了。 他心里一边嘀咕着磬儿那小子可千万机灵点,一边敲响门,又对二人说:“到了,就是这里。”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钻出个十来岁的小童。 正是李贵口中的磬儿。 他原是颜家的小厮,因为人机灵,被颜青棠安排来做自己的‘侄儿’。 磬儿看见李贵,正想说什么,又看见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当即闭上了嘴。 “这是房主的侄儿,你家叔叔婶婶呢,难道不在家?”
接受到暗示,磬儿忙道:“是不在家哩。”
“你叔不是说要把东厢赁出去,我带人来看屋了。这可是难得的赁主,你看就两个人,还是读书人,我先带他们进去看看。”
说着,一行人进了门。 这房子确实很新,宽敞的小院,迎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是东西厢房。院子里有一颗大榕树,因为有些年头了,树的枝叶很繁密。 树下有石桌、石凳,夏日用来纳凉,应该是极好。 “这儿有灶房,因为主人家讲究,还有个浴间,你们要用都能用,但用完要收拾干净。你们看这屋子多宽敞,三间大屋,一间拿来做书房,另外两间足够你主仆二人住了,铺盖都是现成的。”
纪景行看着这干净整洁像是没有开过火的灶房,虽水缸浴桶齐备但一点私人用物都无的浴间,再看这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的东厢,意有所指道:“这么大的房子,赁租应该不便宜吧。”
“赁租不贵,看你们打算住多久。”
李贵瞧了瞧对方泛白的衣角,斟酌道,“起租一个月,一个月应该足够你们赶考了吧,只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这是嫌贵了? “最低八钱!”
李贵一咬牙道,旋即想这赁租是不是太便宜了,忙又解释,“其实主人赁房,也不是图这一点赁租,这家还算是个有钱的,男人是个做生意的,只是经常跑商不在家,家里没有老人,只有个妇人和一个半大的小子,及一个丫鬟,便想把房子赁个妥当的人,权当是为门户安全着想。”
其实同喜哪里是嫌贵,他是觉得太便宜了,要知道他们住客栈,一间客房便要两钱银子,还是最下等的客房。 八钱银子也就能住四日,如今八钱都能住一个月了。 “公子,要不我们就住这里吧?”
李贵跟着劝:“是啊,就住这儿吧,外面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再出去找别的房子,恐怕不容易。”
男人不在家,却要把房子赁给两个年轻的男人? 这是为安全着想? 纪景行脑中闪过方才那辆马车—— 马车乍一看平平无奇,但若细看其实很精致,厢壁上甚至有各式雕花,车帘是淡蓝色的,明显是女人的马车。 “公子——” 纪景行看了看一脸央求的小书童。 “这房子真不错,要不我们就住这儿吧?”
同喜挤眉弄眼,只差明说他们的银子也不多了,真要去找客栈住,也住不了几日,恐怕事还没办完,就要被人扫地出门,再说还不一定能找到客房。 纪景行面色不显,从袖中拿出钱袋扔过去。 见此,同喜大喜过望,忙拉着李贵要出去付他银子及商谈其他细节。 李贵见事情落定,心里也安稳不少,想着要摸清对方来路,也好回去告知姑娘,便顺势跟了出去。 看着小书童欢天喜地的背影,纪景行的额角隐隐作疼。 他就不该当时因一时心软带他出来,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银子。 可对方到底什么目的? 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纪景行站在窗下,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 磬儿和同喜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不过一会儿两个小子就混熟了。 李贵喜滋滋地功成身退。 眼见外面天色暗了下来,磬儿怕等会同喜问自己怎么不吃晚饭,便借口今天叔婶不在,给了他银钱让他自己买吃的,打算出去一趟。 正好同喜也要出去买晚食,两人便一同出去。 两刻钟后,两人买了吃食回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同喜看了看依旧没有点灯的正房,不禁好奇问道:“磬儿,你叔婶今晚不回来啊?”
“这…我也不知道,应该要回来吧?”
磬儿不确定说,心里暗中着急,也不知姑娘那儿是怎么打算的,怎么还不见人? 两人各自回屋。 磬儿刚放下吃食,点燃烛台,院门被人敲响了。 他撒丫子跑去开门。 东厢,纪景行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来到窗前,就见昏暗中两个女子大包小包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个在前,穿海棠红色的衫子。 一个在后,似是个丫鬟。 磬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就见本该是姑娘打扮的姑娘,此时完全换了一副妇人的模样。 一袭海棠红衫,宽袖掐腰,浅绿散花的水仙裙,不显俗艳,反而更添妩媚。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两鬓松松,低垂一缕头发在脸侧,发髻上斜插了把扇型赤金镶宝石的发梳。 纤细的颈子,白玉似的耳垂上,坠着一对红翡滴珠的耳铛,衬着她粉面红唇,让人心惊动魄。 “你个傻小子,认不出婶婶了?”
纤白的指,点在磬儿额头上。 女子丹口噙笑,摄人心魂。 那日颜青棠回去,把在苏小乔那儿记下的重点,重新腾挪在一本册子上,甚至根据‘丈夫无用又怨其不能生的富家太太’这个人设,做了许多补充。 丈夫是跑商的,常年不在家,是为了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有个小侄儿陪伴,是怕对方顾忌与女眷单独相处,专门安排的。 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在丈夫不在时,与人‘私通’? 她应该是大胆的,同时又是哀怨的。 应该是极美的,美到足以让人蠢蠢欲动,这样‘勾引’起来才事半功倍。 这样的女子注定与她平时形象不符,不光性格不符,穿着打扮都需注意,甚至是说话做派。 她做了许多假设与准备,于是才有此刻的颜青棠出现。 其实此时颜青棠的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慌的,但她这个人喜欢迎难而上。 不就是演吗? 商人历来懂得见风转舵,随机应变,逢场作戏的唱念做打更是手到擒来,这些她不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天色已暗,应该没人看出她其实很僵硬。 开个好头,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是吧? 她不着痕迹地瞅了东厢一眼,如是在心里说。 . 磬儿讷讷地把有人来赁屋,钱已经收了,人也已经住下的事说了。 颜青棠嗔道:“你叔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把屋赁出去!赁出去就赁出去吧,银子呢?”
磬儿把银子给她。 她接过来,又顺手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对方,一副不吝于使唤侄儿的模样。 “你叔又出门了,以为给我买点东西,我就能原谅他三天两头不着家?一天到晚见不到人,留你个臭小子与我作伴!”
说话的同时,她心想:这么大的声音,对方应该能听见吧?如此一来,又解释了为何男人总是不在,自己为何怨气丛生。 这边,磬儿实在接不住姑娘的戏了,忙借着放东西,抱着大包小包跑进了屋。 颜青棠扶鬓失笑,跟着走进正房。 至于素云,早就惊叹姑娘的‘变脸’,一趟下来,颜青棠没慌,她汗都出来了。幸亏天黑,廊下也没点灯,看不出来。 颜青棠这会儿也入戏了,进屋后睨着她道:“你赶紧收收,别到时候漏馅儿了。”
素云忙放下东西,直起腰杆,保证道:“姑娘,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坏事的。”
要知道这趟鸳鸯本来说要来的,还是姑娘见她一向仔细妥帖,才带了她,她可不能坏了姑娘的大事,定要好好配合。 “叫太太。”
颜青棠订正道。 “是,太太。”
“你借着天色,去把灶房和浴间里的东西补一补,免得被人看出端倪。至于厨房里的菜米,你明早让磬儿带你去买,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些。”
“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