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东市。 奔逃了三天的齐老终于脱困,来到和连雪君一早约定好的地点却还不见神女踪影。 齐老难免有些担心,碍于寿春城中已经戒备森严也不便再回袁术府上再探,只能盼着连丫头能够机灵些,不要被人抓了才是。 这天晌午,齐老坐在东市档口茶摊上吃茶,刚付完钱要走,却听两个食客闲聊起来。 “听说了吗?明公府上遇到刺客了。”
“嗐,我当是什么,这还是秘密吗?寿春城中但凡是有些脸面的人物都早就知道了。”
另一茶客漫不经心饮茶,与前者笑谈道。 “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明公府上遇到刺客的当天,孙府也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茶客忙不迭地往嘴里送扒好的炒豆,追问道,“孙府?孙策啊?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前者连忙摆手,“不是孙伯符,是他堂兄孙贲家。”
“哦。”
吃炒豆的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当是什么大事,那个孙贲都抛妻弃子的逃回江东了,他府上孤儿寡母的,吃不饱穿不暖也是常态,若是袁家将军辱没了孙家妇人,我还愿意听一听。”
“什么跟什么啊。”
前者连忙摆手,“是孙家一家四口,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见了?”
前者点头。 “我没记错的话,孙贲家三个孩子倒是年纪都不大,三个孩子倒还好藏,这孙家妇人一个活生生的大人,也一夜之间说不见就不见了?你听谁说的,靠谱吗?”
“我大舅子就是在军中当差的,我能不知道吗?”
前者抢了一把炒豆过来,煞有介事道,“我听说啊,孙贲长子,就半人高一小孩子,天天半夜不睡觉在大门口吵着饿。”
后者对于军中事务虽然不慎了解,可也清楚痛打落水狗的道理,咋舌道,“谁家敢叛明公,落在哪个将军手里那也都是要吃些苦头的。早些年明公起势要讨伐董卓的时候,袁家的宗室子弟不也是饱受牵连?”
前者点头,砸巴着嘴,这一把放足了粗盐的炒豆火候刚好,细细吧嗒着嘴,还有一股子豆香。 “可就是明公府上遇刺的前一天晚上,孙家长子居然没再喊,有一小卒当时也觉得奇怪,先开门缝往里看的时候,正巧碰上孙家长子背对着大门,口中念念有词,说的是‘灶王爷显灵了,灶王爷显灵了’,这人第二天就消失了,你说奇不奇怪?“ “还有这等奇事?”
后者听得入神,炒豆也不吃了,只是满眼震惊地望向对方。 前者见状,也不着急,只是淡淡说一句,“你家做的这个炒豆,味道真是一绝。”
前者的食指在茶桌上轻轻敲了敲,后者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大半袋炒豆双手奉上。 “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后者说话的时候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武帝当年有此言,民间都说涂高者,公路也,明公的字正是公路,因此也就有了多人愿意同他揭竿而起,自立朝廷。可如果真有个灶王爷在孙家暗中相助,那是不是……” 后者这一番话吓得前者把炒豆都撒了一地,连忙摆手道,“光天化日,人多眼杂的,老弟你可不要胡说,小心害了你我性命!”
前者四处转头看去,好在茶摊上食客不多,座位又零零散散的,只有一个带着斗笠的灰发老者正在自斟自饮。 “你说有灶王爷,我是不信的。”
斗笠下,齐老的嘴角微笑摇头,“如果一个人能闯入孙家府上,带他们离开,我相信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个茶客纷纷转头看向老者。 “这位老丈,你是不知道吧?看守孙贲一家的将军,可是明公的从弟袁胤,那在军中也是战功赫赫的人物,要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除非是云游四方的左慈道人,否则谁还能有这通天的本事?”
听着两个茶客的辩解,齐老只是摇头。 “我也见识过一位老仙家,修道之人早已出尘,勘破生死,左慈道人固然厉害,私以为,得道的老神仙自然是不会理会这些凡尘俗世的。”
齐老摇头,看向旁边桌的两位食客,“城主府邸遇刺当天,寿春城中大乱,只怕是有人故意趁乱行事,将孙家的四人接走了吧。”
两个食客恍然大悟,虽然不清楚当天的军事部署,可当天入夜后城中的吵闹,总归是亲耳听见的。 “那孙家长子夜晚不喊饿,在院中跪拜老神仙又当如何讲?”
那食客侧目追问。 齐老掸了掸衣袖摇头,“只能说,闯入孙府的那人武功高……不,是轻功好罢了。”
两个食客的家眷都在袁术手下当差,因此也算是沾亲带故,不说是高门望族,也是小家小户中不愁温饱的,从未见识过江湖的刀光剑影,对于齐老口中的轻功好,只是哧哧发笑。 “这老头儿不会是脑子不好吧?”
一个食客笑道,“天下哪有什么轻功?”
“就是,再说要真有轻功,那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不还跟玩似的?无论是当个死士,还是当个门客,那都有人抢着要,谁还管一家小孩儿妇人的死活?”
听着两个小蚍蜉的喧嚣,齐老只是摇头离开了茶摊。 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与语冰。 如今他才懂得庄子当年为何写下这两句,设身处地,方才知道何为逍遥。 齐老往落脚客栈的方向走,一路上,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轻功很好的男子。 那人年岁不大,却又有一身胆气。 当日在秣陵城中,他仗着自己轻功好、力气大,将一被围困的壮汉直接拦腰救走,离开的时候,那青壮男子的双脚是踏在围攻兵卒的肩膀上的。 步法玄妙,踏雪无痕。 来去皆如入无人之境,是个何等练武奇才啊? 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这样俊逸的年轻人,可惜啊,他是孙策。 齐老亲手挑了对方的脚筋,虽然刀口不深,可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那人,那双腿,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即便行走如常人一样,这再想运行轻功也是难如登天。 “孙贲府邸,孙策?”
齐老的眉头一皱,“难倒这小子还能有接骨续筋的通天本事?”
想了想,齐老又连连摇头,“不可能,或许,这小子又教了个聪明徒弟吧。”
…… 寿春城,袁术府邸。 这几日来,袁术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望着大臣们新送来的奏章,袁术直接将案几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打翻一地。 “荒唐!人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跑了!”
几个丫鬟连忙上前收拾着袁术打翻的东西,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倩儿姐,明公这是怎么了?”
一个丫鬟缩着肩膀小心翼翼上前,扯着身旁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丫鬟,低声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
府上的洒扫丫鬟倩儿低声道,“孙贲的家眷跑了,咱们府上前几天又遇刺,明公责骂府兵渎职,就连看守孙贲府上的袁胤将军,昨天来禀报的时候,也被明公痛骂了一顿。”
“哦,原来是这样。”
两个丫鬟见来了位将军入府,连忙站在道路两侧,不敢再私下谈论府中情况。 做下人的,最重要的就是要守着下人的规矩。 名为倩儿的丫鬟刚要将擦拭过墨汁的抹布拿去换洗就被身旁的小丫鬟叫住,“倩儿姐,还是我去吧。”
“还是莲儿懂事。”
眼见有人愿意帮自己干活儿,名为倩儿的丫鬟笑道,“你姐在府上当差多年,要是有你一半儿的眼力见儿,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下等丫鬟了。”
名为莲儿的丫鬟连忙点头,缩着脖子的时候,一双大眼睛如同受惊吓的小鹿一般看起来马上就要哭鼻子了。 倩儿连忙上前安慰道,“怕什么,明公府上还是好说话的人多,你看你,也是个美人坯子,要是这皮肤没这么黑啊,说不定明公都会多纳个妾呢!”
莲儿连忙摇头,“我只是替姐姐在府中当差两天,乡下收成不好,过几天等姐姐身体好了,我还要回乡下帮忙呢,娘前些日子给我说了个亲事,那黑娃……待我很好。”
说着,名为莲儿的小丫鬟腼腆一笑。 倩儿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摆摆手,各自干活儿去了。 莲儿拿着几块抹布走向后院的水井,眼见私下无人,便钻进了府上的一个房间中。 轻车熟路的府上搜查起来,听到有人路过的时候,一只素手轻轻按在腰间的七杀剑上,等到门外脚步声远去之后,她才敢继续搜查。 这些天,连雪君在袁术府上压根儿没走。 她拿出非攻堂一早伪造好的假身份,入府之后自然妥帖不少。 只是经过前些晚上的大闹后,袁术府上的巡逻又紧密许多,这让连雪君颇为头疼。 归入红衣堂主手下多年,连雪君只有一次失手,便是在一年前,小川堂对垒孙家军的时候,那天连雪君帮小川堂攻打孙家军是假,等到两边打得差不多,她再出来收服小川堂余党才是真的。 可惜,那次进行的很不顺利,本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谁知偏偏跑出来一个小川堂堂主的徒孙说自己是和孙家军是一伙儿的。 这让誓与孙策、袁术不共戴天的连雪君大为不解,堂主徒孙不信自己也就罢了,偏偏那厮身亡当场,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 原本要归顺的几百人骤然奋起反抗,虽说非攻堂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可那一趟,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那是连雪君执行任务的时候第一次失手,对待下属一向严苛的红衣堂主倒没说什么,只是在身旁人都离开后,留下连雪君一人。 那天红衣堂主拍着连雪君的肩膀说了一句话。 “雪儿,眼下非攻堂还是薄弱的时候,遭人构陷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下一次千万别再让我失望了。”
红衣堂主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却如千斤一般砸在了她的心口。 她不能再失败了。 起码不能再一无所获,眼下想要杀了袁术并非易事,但如果能带走真正的传国玉玺,那也不枉她和齐老辛苦一趟。 然而一连数日,袁术并未有查探府上玉玺的下落,也没有专门去过任何地方。 这倒让连雪君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来说,府上遇刺了之后,袁术应该第一时间查看玉玺是否有损伤,毕竟袁术能称帝,一方面是靠当年的武帝谶言,另一方面靠的就是得了传国玉玺,才算是得天命。 有这两样,袁术才能得到民心,才能被人信崇。 可是如今袁术却对玉玺不闻不问,这就像平民百姓家娶了个美艳无双的媳妇,忽然有一天镇上说来了个采花贼,专门钻闺房,家主却对自家美妇不闻不问,即便是府上被人闯了,也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正常吗? 连雪君想到此处,不由得对袁术的心性产生一丝丝佩服。 可转念一想,袁术总不露马脚也不是个办法,连雪君搜肠刮肚,只能使出一招和白展堂当天如出一辙的办法——声东击西。 于是,次日一大早,袁术醒来后,就看见自己的案几上多了一张字条。 字条的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我知道玉玺在哪。”
七个小字,让本来还打着哈欠的袁术顿时睡意全无。 潜藏在一旁的连雪君只从窗缝看见两鬓已经斑白的袁术忽然泣不成声,哭得如同月科里的孩子一般。 这倒让连雪君摸不着头脑了。 她写这张字条,就是想看袁术自乱阵脚,即便是将真正的传国玉玺藏得再好,袁术看到有人知道玉玺下落的时候也不会丝毫不怀疑玉玺被偷,那这个时候按照常理,袁术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玉玺翻出来,看看玉玺还在不在? 可惜,袁术这厮完全不按常理行事啊! 他不翻玉玺,在这儿哭什么? 连雪君还没看清袁术到底想干什么,只见袁术连忙叫来四周小厮。 “来人,这字条谁放这儿的?把人找出来,我要赏,重重有赏!”
连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