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是严舆的名字,白展堂的神色怔了怔。 跪拜行军礼的小卒也有些发怵。 严舆从皖城带走了乔灵韵和乔灵珊姐妹的事情,军中几乎无人不知,如今严舆竟然敢带了两个亲兵就过来,以白展堂的脾气又该如何对付? 小卒低着头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抬眼望着自家主公。 只见白展堂并没有发威,而是笑着对身边的周公瑾说道,“既然敢来,就摆宴,总不能怠慢了客人不是?”
张子布好言规劝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主公心中可有数?”
“放心。”
白展堂只是讪笑着,“我知道分寸的。”
听着白展堂的保证,张公这才敢让小卒子把人请过来。 几个小卒去煮酒宰羊,又在军中烧了几道菜,才把严舆请进来的功夫,这军营大帐中的礼数就算周到了。 “严大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快里面请坐。”
白展堂拱手起身,笑得就像一个招呼着客人的小跑堂一般。 可严舆看着白展堂的招呼,却有些心里发虚。 他不是傻子,还没蠢到会觉得针尖对麦芒的敌人会真心实意地跟他称兄道弟,但来使最忌讳的,便是在外人面前露怯。 一旦让对方看出来自己怕了,就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很多已成定局的条件,也就未必能谈成了。 “或许是我记错了,孙郎年少成名,严某却没有能够一睹孙郎风采的机会啊。”
严舆皮笑肉不笑道。 “严大哥真是记性不好。”
白展堂指了指北方,“早些时候,你去皖城迎亲的时候,丢了新娘,我劫的,你还想趁机杀我来着,听程公说,你好像还带了一个营的兵力,一见到程公和黄老将军便落荒而逃了?”
两人交谈之时,严舆虽然故作轻松,但白展堂仍能看到对方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显然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如变脸一般,将笑容挂在脸上。 “孙郎说笑了,我平日里胆子大得很,不过是不愿意伤了两家的和气,这才跟程黄二位将军施了个礼,便走了。”
严舆说着,讪笑的表情就像僵在脸上一般。 此处身处孙家军大营,自然是白展堂的主场,白展堂自然无所畏惧的随和笑道,“哦,那要这么说,严大哥还是有一副铁胆的。”
“谬赞谬赞。”
严舆谦和得紧,若非膀大腰圆,浑身透露着一股匪气,这般温和的态度看起来倒像是个寒门儒生。 “不知道严大哥的胆子是否如传闻那般大吗?”
白展堂挑眉看向严舆。 严舆也微微抬头回话道,“不大吗?”
“嗯,还真是挺大的。”
白展堂撇了撇嘴,“敢带两个亲兵就来我们孙家大营,这胆子还能不大?”
此时两个亲兵正想上前,却被身边几十个兵卒团团围住,还是严舆一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乱动。 白展堂也咧嘴一笑,对着严舆说道,“严大哥,请上座。”
“好。”
严舆也以一副淡定的姿态回应。 随着小卒的身后,引到了白展堂坐下的首席位置,一张矮几上放着一个酒壶。 “严大哥,听说你大哥手中有不少好东西。”
严舆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大哥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不如孙郎的吃穿用度精细,连周郎这种世家弟子都甘愿在孙郎麾下效力,非常人所能及。”
“公瑾于我是至交好友,虽然声名在外,却与我不分彼此,等来日迎娶了乔家的一双姊妹,我定请严大哥前来喝上一杯水酒。”
白展堂敲了敲桌,而后拿起酒樽笑着看向严舆。 严舆的脸色却铁青。 乔家原本是自己的姻亲,那一双姊妹也是要给自己做续弦的,如今却成了孙、周两家的夫人,他恨不能咬碎牙齿。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是来求和的,就不能太过强硬。 严舆如果咬碎了牙齿,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只能挤出笑脸,拿着酒樽和白展堂一同大笑。 “严家盘踞在吴郡多年,也搜刮了不少宝贝。”
白展堂端着酒樽走下台阶,把玩着严舆面前的酒壶道,“不知道严大哥有没有听过鸳鸯壶这一说。”
“鸳鸯壶?”
严舆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展堂却跟严舆展示着这酒壶的微妙。 “这个红玉和翠玉的按钮是一对机关,只要按住其中一个,便是一个壶中出两杯酒,哪个有毒哪个没毒可就不一定了,严大哥知道自己刚才喝的是哪边的吗?”
白展堂说着,一边按了一下,挑衅地看向严舆。 严舆的嘴唇发颤,目光忽然变得和缓起来,“孙郎,我此番可是来求和的。”
白展堂笑着道,“知道。”
随后,将红玉和翠玉的按钮各按了一下,仰头喝下了两种酒,再将酒樽递给严舆。 严舆这才长吁一口气,端起酒樽道,“孙郎是真英雄啊。”
“严大哥谬赞。”
白展堂笑着拱了拱手,而后回到主位。“你说你是来求和的,求和总要有些诚意吧?”
听着白展堂的话,严舆连连点头。 白展堂却四处张望着,转头对张昭说道,“张公,是我眼神儿不好了吗?您帮着看看,许贡的人头在哪?”
张昭笑了笑,“我没有看到。”
白展堂看了周公瑾一眼,周公瑾立马心领神会道,“我也没有看到,不知道严公有没有看到?”
被周公瑾这么一问,严舆连忙拱手跪地说道,“要取许贡人头太过容易,若孙家军主公答应和谈,我们严家自然可以开出更有诚意的价码。”
见白展堂没有反应,只是拿着筷子往嘴里送了一块鱼肉,严舆继续说道,“若孙郎不嫌弃,我严家大可以效仿交州士燮。”
“怎么效仿?”
白展堂漫不经心地品着生鱼肉,端着酒樽笑道,“太守轮流做,土皇帝还是严家的?”
严舆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摆手,“不不不,我们自然有我们的诚意,以往给许贡开的价都是我七他三,以后是孙家做主,这价码可以改成孙郎七,我们三。”
严舆呲着牙,像是在学堂中被先生夸了,归家等待家严赞赏的小儿一般。 白展堂却是一改笑颜,将手中酒樽重重地放在桌上,“士燮和人和谈,那是因为他自己出身交州,当不了交州的太守,任谁做交州太守,不得士燮家族支持都不长久,我只问你,我和严白虎同样是吴郡出身,有三互法的制约,这吴郡的太守我们都当不了,况且如今的吴郡,还是你严家说了算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
白展堂的发问掷地有声,严舆的气焰却不再似之前那般谦和,反而站起身来说道,“孙郎莫太猖狂,如今你得吴郡土地虽然多,可当地的豪绅望族中真心支持你的又能有几家?陆家跟你有深仇大恨,顾家和张家又只是被迫妥协,朱家态度如何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若你与朝廷开战,这帮人没有一个会站在孙家军这一边。”
说到此处,严舆又顿了顿,“除了我严家,我们可以给你支援,可以给你钱财,你孙郎不愿让孙家军得了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罪名,我们严家来做,事成之后,你八我二,不能再少了!”
严舆的声音回荡在军帐中久久未曾退散。 张昭和周瑜一同看向白展堂,后者沉默良久,这才缓缓道,“你们就是这么看我的?”
白展堂缓缓起身,声音不怒自威,“我在军中约法三章,不烧杀抢掠,不是为了做做样子而已!我是要来真的!凭什么将军的儿子就一定是将军?贼的儿子就一定要做贼?”
本来还振振有词的严舆被白展堂这么一问,忽然有些振聋发聩,来孙家军大营之前,他提出的所有讲和的条件都是以实际利益出发,所有的前提,都是他孙家军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能够帮助百姓,攻城后,不烧杀抢掠的诸侯,真的存在吗? 严舆不信,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诸侯,也从不生活在平和的世道。 自幼跟在严白虎身边,今日里严白虎军中的所有所得,那可都是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一条一条人命换出来的。 他不信这世间有哪个诸侯不会为了钱粮而发愁,更加不信有人会将百姓生死放在钱粮之上。 可是,今天他偏偏就见到了。 “孙郎你糊涂啊!没有钱粮,你怎么行军打仗?祖上没有封荫,朝廷不会给你皇粮,荆州刘表与你有杀父之仇,你当真忍心看他逍遥一生,敌人近在咫尺都只能拿他无可奈何吗?”
听着严舆声嘶力竭地话语,白展堂的拳头微微握紧,“没有高门学子,我可以请寒门儒生,没有粮草,我可以打,孙家军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白展堂一番话,让严舆闭嘴,后者重新回到座位上,只是淡淡的吃着酒,“孙郎,你知道我为何敢放心喝这酒吗?”
“你觉得严白虎会救你?还是吕布会救你?”
白展堂走到严舆的面前,微笑道。 “都不是。”
严舆摆摆手,故弄玄虚道,“我觉得孙郎你不会让我死。”
“为何?”
白展堂发问道。 严舆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向营帐外的方向,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营帐外有明显的磨刀声。 “这……这是何意?”
严舆听着声音,到底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见白展堂也一脸迷茫,严舆随着白展堂前去帐外一探究竟,只见穿着军装的小妮子正提着一坛好酒,在磨刀石上嚯嚯磨刀,那架势,像是要上山宰了一头野猪一般。 “小……小乔?”
白展堂看着这位小姑奶奶在外面瞎闹,不由得给一旁的周瑜使眼色。 周瑜有些懊恼,但碍于眼下严舆还在,只能上前对着小乔嘘寒问暖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小乔一抬眼看到周公瑾,方才还足有一丈高的气焰,转瞬就变成绕指柔,“周举子你别担心,我就是来杀个人。”
“不担心?不担心才怪!”
周公瑾忙不迭地凑到小乔身边,低声道,“你能打得过他吗?你要是能打得过你在逼婚的时候早就逃了,还用等到我们去救你?”
“你担心我。”
小乔娇笑道。 “我……唉,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我是说兄长现在在办大事,你不要过来捣乱。”
“我没捣乱。”
小乔叉着腰一本正经道,“我也在办大事。”
小乔说着,绕过周公瑾,直接站在严舆的面前。 “喂,把我婚书交出来,我的生辰八字,还给我。”
小乔的语气倨傲,似乎认准了她再怎么胡闹,白展堂都会看在乔灵韵的面子上,不会难为她一般。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白展堂倒是不介意让这小姑娘闹上一闹。 “吾聘汝为妇,乔家已经收下了我们严家的聘礼,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乔灵珊理应还是我的妻室。”
严舆说话的时候极为沉稳。 小乔则显得有些急躁,“女子婚嫁本该有父母说了算,但我母亲早亡,长姐如母,我长姐不许我嫁你,你若敢强娶,我宁愿当个寡妇,反正这时候二嫁妇多的是,周郎与我情投意合,自然不在乎这个。”
“谁……”周公瑾正要发作,面对脸色铁青的严舆,却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小乔得了周公瑾首肯,仰着下巴道,“姐夫,严家来使,我为使臣在宴席上舞刀,不算失礼吧?”
“不算。”
白展堂抱着双臂看好戏。 小乔一拱手,“得令,我这刀好,刚磨得,下手快,脑袋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能感觉到疼。”
“你不敢杀我!”
严舆摸着脖子连忙看向白展堂,“你们不敢杀我!”
眼见小乔越发靠近,严舆低吼着,“孙郎的父仇还未报,就敢添新丧吗?”
白展堂笑了笑,“我膝下无子,若你愿意当我儿子,我倒是不介意添。”
“你以为我严家的盟友只有吕奉先吗?”
严舆仰头笑道,“你错了,我严家的盟友还有非攻堂,若你不想丧母,还不快乖乖放我回严家?”
“你威胁我?”
白展堂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严舆却挑眉笑得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