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站在北城大街上,看着北城门门口人来人往。 人潮涌动,来来往往足有上百人,孙仲谋却是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只是定定地在一旁仔细观察着。 “肩挑扁担的手上有老茧,应是农户归家。”
“这个是商贩。”
“这个是大户人家的采买。”
孙仲谋仔细观察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三个坐在路边吃茶的壮汉身上。 第一个是个身姿魁梧些的,右手牵着劣马,左手却死死捂住怀中,似乎极为宝贝一般,朝着城门走去的时候,孙仲谋拿着张子布的私印放在了守城小将的面前。 因为张子布曾经在牛渚驻守过一段时间,因此这些将领提起张公,要比提起他孙仲谋来得更有效。 “我得张公令,要来此地盘查些过路人,待会儿那个人你们要好好排查一下,尤其是他怀里的东西,千万不要漏查。”
“是,大人。”
有张子布的私印,这些将士对于孙权的话无不听从,很快,等到那个身姿魁梧的壮汉被要求掏出怀中物品的时候,果然开始大打出手。 没多久,几个将士顿时喜出望外地看向孙仲谋。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不愧是张公麾下的奇人,这厮手中果然有些未来得及脱手的赃物,他就是我们通缉半月有余的拦路山贼。”
听着身旁几个小兵的吹捧,孙仲谋的面色依然凝重。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孙仲谋此番压上全部名声,为的不是来牛渚抓到一两个小毛贼,他要抓的,是窃天的大盗! “还有那边那两个,派人过去问问。”
有了之前一个先例,孙仲谋手指之处,便是将士们所到之处,可以说,孙仲谋是指哪,他们就打哪。 然而,良久,仍未找到半点与许贡书信有关的物件。 孙仲谋虽然内心焦灼,却只能托着下巴淡淡地守株待兔。 毕竟,此事还真不是抓了就能找得见的,这事情总有三分气运在里头,若是天不给,单凭人力,也只怕难以扭转乾坤。 几个守城的小卒正哈气连天,两个小卒喝了一碗热茶,顺手递给了孙仲谋一碗。 “这位大人年少有为,不知道怎么称呼。”
“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孙仲谋此刻无心与这些人寒暄,为了抓信使更是分心不得。 几个小卒见孙仲谋不肯搭话,想着这张昭身边的近人果然不一样,就是清高,便也不再有人搭理孙仲谋,生怕有蓄意攀附不成的嫌疑。 还是一旁的将士从怀中掏出来一块烙饼,撕成一半,递给了孙仲谋。 “其实大人刚到城门口的时候,我就看见大人了。”
那将士咧着嘴,说着狠狠地咬了一口烙饼,“大人的目的太明确了,这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给大人一个建议,坐下来吃吃茶,与兵士们有说有笑的谈谈天,这样大人想查的人也更容易露出马脚。”
听着身边士兵的劝告,孙权终于还是做了下来,找了一个正对着城门口的位置,跨步而坐,接了半块烙饼,往嘴里塞。 他也的确是饿了,为了秘密完成这一项任务,他和朱然还有步练师三人一早上连饭都没用,就直接跑了出来。 步练师常年执行任务忍饥挨饿都是家常便饭,可他一个贵公子,哪里受过这个苦? 即便是在外游学,那也都是家中给了足够的盘缠的。 就在孙仲谋低头吃烙饼的时候,一前一后两个人正缓缓朝着北城门的方向行进。 “我说盛矬子,你说咱们到了许昌,真的会有人盛情款待咱们吗?”
一个看起来有些不太聪明的魁梧汉子跟在盛光焘身后,低声问道。 “会。”
盛光焘牵着马,可惜马匹太高,以他的身高,头刚刚超过马匹的膝盖,因此将缰绳放得格外长。 魁梧汉子发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咱们怀里这封信。”
盛光焘拍了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魁梧汉子却没有盛光焘这副骄傲的神态,“既然你说这玩意这么重要,不如都给你,省的我弄丢了。”
“孔机灵,你知道大人为什么要让咱们兵分三路走吗?”
那个名叫孔机灵的汉子摇着脑袋,目光呆滞地看向盛光焘。 “因为大人不愿意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然怕一损俱损啊!”
盛光焘说着,连连摇头。 孔机灵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而后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让咱俩一起走?”
“我武功奇差,但主意多,你武功高,但脑子不灵光,咱俩一起走,才有胜算啊。”
说着盛光焘耸了耸肩膀。 那个名叫孔机灵的壮硕汉子点点头,而后似乎感觉出来哪里不对一般,忽然开口道,“你才脑子不灵光呢?从小我娘就说了,我是我们村最聪明的孩子。”
“是,你们整个村十户饿死了八户,就你一个后代,你可不是最聪明的吗?”
“也是。”
孔机灵挠着头,将一根长棍握在手中,身后紧跟着一匹马,两人两马朝着北城门的方向走去。 “咱走吧。”
孔机灵看着来来往往战队出城的人,对着盛光焘一指。 盛光焘见状,连忙蹦起来将孔机灵的手压了下来。 “别声张,这时候咱们先不走。”
“啊?你又不着急了?”
孔机灵问道。 “不是不着急。”
盛光焘说道,“我总觉得这地方危险,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还是要等到他们懈怠的时候。”
“何时?”
孔机灵一脸不解地问道。 盛光焘微微一笑,索性寻了一个茶摊,和孔机灵两人一人一碗粗茶,大口喝起来,“等到他们换班的时候。”
“能歇歇脚也行。”
那孔机灵往嘴里大口牛饮着粗茶,对着盛光焘笑道,“反正这钱你掏。”
和盛光焘不同,孔机灵并不是许贡的客卿,他只是个早些年被盛光焘救下的市井泼皮。 当年孔机灵得罪了赌庄的人,被人大肆追杀,是盛光焘给了对方一口饭吃,又出去跟门外的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做了个和事佬,这才有了孔机灵这条小命。 可孔机灵也不完全是个傻子,一码归一码,他没有那些个江湖义气的情怀,只是听盛光焘说有个活计,金主给的钱多,还不涉及性命,便一口应承下来。 其实刚开始许贡也是看不上孔机灵这等人的,奈何身边的可用之人只有盛光焘一个,再加上孔机灵又是个武功高的,想了想,许贡也就同意了。 毕竟,要饭的从来不嫌饭馊。 比起昔日的太守职位,许贡此刻可以说是人微言轻,能用钱买到的义士,必然不会有什么大用,可是许贡此刻除了有点钱和一个空壳的太守身份,还剩下什么呢? 孔机灵和盛光焘一路前行并非是许贡本意,但自从出了许贡的掌控,这许多事,就已经由不得他许贡了。 莫说是没按照许贡的想法前行,即便是孔机灵半路当真跑了,许贡也只能捶墙撒气罢了。 “掌柜,劳驾在给上两碗阳春面。”
孔机灵说道。 掌柜应承了一声,连忙从隔壁端来两碗面,放在了孔机灵和盛光焘的面前。 被孔机灵一把夺过,直接一人独占两碗。 盛光焘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时不时的望向北城门的方向。 由于牛渚地势险要,孙家军一般都采取三班倒的制度,眼下距离倒班最近的时辰就是午时。 人困马乏,守着城门的孙家军小卒们揉着肩膀打着哈欠,有的在盘算着待会儿归家如何和自家婆娘耍上一耍,有的则在盘算这个月的饷钱还够买几斗米。 总归是各有各的算计,心思并不在当差身上。 这些人的心不在焉,是一旁吃茶的孙仲谋都能一眼看出来的。 看着方才还站的笔直的小卒们开始窃窃私语,话家常起来,孙仲谋皱了皱眉头,“他们一向如此吗?”
“守了半宿的城门,身子有些乏累,并不算军纪涣散。”
那将士见孙仲谋眉头紧锁,连忙上前说道,“大人若是不喜,我去说他们一顿。”
孙仲谋刚要点头,忽然一摆手,“不,你别管他们,只放任他们去做。”
“大人这是为何?”
将士有些不解。 孙仲谋却目光如炬,“你说得对,这什么做什么事情,该是懒散的时候,就该懒散,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方才还递给孙仲谋半张烙饼的将士顿时一脸不解,“我方才说了这么许多吗?”
换班的将士们果然如期而至,换岗的时候,递给孙仲谋烙饼的将士,还不忘跟下一班将士介绍着,“这是张公麾下的人,前来办事的,好好配合这位大人,前面拿着在劫道的山越,就是这位大人一眼看出来,让我们抓了的。”
“好。”
来的人是个稍显年迈些的老头,呲着牙花子对孙仲谋微微一笑,“小人是军中的老人儿了,也是牛渚的本地人,大人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尽管吩咐小的。”
孙仲谋点点头,手上端着茶碗,眼中却不动声色地盯着城门的方向。 因为换岗,方才有两人一同核对搜身的守城兵卒,如今变成了一人交班,一人盘点。 所幸,午时那些农家回到村里,来来往往的不过几个商贾。 一高一矮,两人牵着马,此时正往前走。 “小兄弟,拿着吃茶。”
说着,盛光焘从怀中掏出几文钱,塞到了盘查小卒手中。 上下手一搭,小卒顿时微微一笑,“好说好说。”
简单掀开盛光焘的包裹,只见里面尽是些换洗衣物,便直接放行。 身后的孔机灵也学着盛光焘的样子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也仅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块竹简。 看见孔机灵的行囊,盛光焘紧张得喉头微动。 他没想到,孔机灵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将许贡的亲笔竹简放在行囊中,刚想动作,可他转念一想,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那小卒不仔细盘查,孔机灵想要脱困也不是难事。 小卒见孔机灵一脸淡然,也并未多做为难,只是将竹简拿出来对着孔机灵问道,“你还识字?”
孔机灵摇摇头,“不识啊。”
“不识字拿这东西作甚?”
小卒说着,往嘴里倒了一口粗茶,又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盛光焘连忙上前解围道,“不过是同乡让带回家乡的信件,我们替人办事,代为转达罢了。”
说着,盛光焘又上前送了几文钱,赔笑道,“家乡连年大旱,好不容易有好转,归乡心切,还望官爷能够放行。”
“行,走吧。”
小卒收下了铜钱,将两人打发着,转头又盘问了两个,等同伴交班完毕,便来跟将士行军礼。 就在小卒正准备离开归家的时候,一个细节却被孙仲谋捕捉到了。 “等等。”
孙仲谋双眼如炬,直接站起身来,“你袖口的墨渍是哪来的?”
那小卒扯过袖子看了看,果然上面有写墨点。 “哦,大人您说这个,恐怕是方才盘查的时候,袖子上沾了茶水蹭上的。”
“方才你盘查了谁?快去抓回来!”
孙仲谋起身疾呼道。 那小卒却是一脸不解,“大人,这怎么了?”
身旁的老将士看孙仲谋情急连忙替孙仲谋将方才放出城去的那几个人派兵拦截。 只见孙仲谋捧着这小卒的衣袖,顿时放声大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孙仲谋用一点水化开,“这是点漆墨,一壶可比一金,若是寻常人家决计用不起如此贵重的墨汁。”
“是了,家境不好的儒生只会用烟灰汁儿,好一些的教书先生会用石墨,可这点漆墨实在是太过金贵,我竟然连见都未曾见过。”
说着,两个将士纷纷上前仔细一嗅,果然有一股墨香,不同于凡品。 “快追!”
孙仲谋说着,翻身上马,两个将士见张公麾下的大人如此紧张,定是军中顶重要的事情,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拉上方才那个盘问出城人的小卒,一同朝着北城门外追去。 北城门外,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盛光焘正要教训着孙机灵,一见这架势,知道多说无用,连忙驾马大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