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都尉、乌程侯?”
周公瑾顿时眉头紧皱,“就这?”
“你看啊,就这个。”
白展堂将天子的手谕递到了周公瑾的面前。 周公瑾面色凝重道,“当年丁原、曹操、吕布都曾任过骑都尉,而乌程侯则是先主公亡故后,由兄长继承,如今天子写一道诏书,不过是大汉承认了兄长的侯位身份罢了,但这对我们来说,还远远不够。”
周公瑾和白展堂此刻还身在牢狱之中,当着郭嘉的谍子盛光焘的面儿,周公瑾不便于深说。 白展堂却是心下清楚,说是天子诏令,实际上,正是曹操的意思。 将白展堂奉为乌程侯,若占着江东,仍然是名不正言不顺,虽然有了骑都尉的职位,也有二千石的俸禄,但是还不够。 白展堂想要的是整个江东,是名正言顺的坐拥江东。 “我很担心。”
周公瑾低声说话的时候,眉头紧锁。 “担心什么?”
白展堂也同样低声问道,“担心曹操会找我去许昌?”
“那倒不会。”
周公瑾摆摆手,“曹操既然率先派来信使联络孙家军,就是有意投诚。”
白展堂听着周公瑾的分析,脸上却不见得有多乐呵,撇嘴道,“我还想去许昌玩一玩呢,没想到啊,竟然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周公瑾恨不能直接敲打着白展堂,“兄长你想什么呢?你可是一方主公,如果来人让兄长孤身前去,那我孙家军就只能反了他了。”
“请君入瓮大抵是做人质,这也不是完全不能回来,咱怕什么?”
白展堂没来由地想到了说书先生口中,周公瑾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著名桥段。 说的正是孙权请刘备在江东做客,刘备大喊要享受生活,每天过着没羞没臊的日子,嘴中常念叨着接着奏乐接着舞,也不知道是何等的快活。 昔日里只觉得刘备这人真有毅力,放着清福不享受,偏偏想要回军营的苦寒之地。 只是在临走之前,带走了孙家小妹孙尚香。 本来若是孙权吃了个哑巴亏也就罢了,偏偏诸葛亮那家伙生了副九曲十八弯的肚肠,让人大喊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才气坏了生来孤傲的周公瑾。 从前听书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大字不识几个,只靠口口相传的说书先生说得是不是真的,真会有人放着清福不享,放着美女不管,去军营待着。 可是真换到了自己头上,白展堂瞬间就明白了。 就好比前世自己还是个小跑堂的时候,掌柜的如果闹脾气,那就是全客栈的人都得站在掌柜的身后,即便是私下里仍然有向着自己的,那还得是看掌柜的脸色。 可如果自己翻身当了老板,那可就不一样了,甭管店面大小,到底买卖何物,最起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说了算。 如今便是这般道理。 如果自己被曹操下令拉回许昌,那自己的处境将会变成困兽,会成为掣肘孙家军的一个大难题。 白展堂知道孙家军上下不会同意,曹操也知道孙家军上下不会同意。 可如今曹操偏偏给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还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这下可让白展堂犯了难。 “曹操忌惮袁绍,眼下袁绍的重心还在公孙瓒处,曹操才能腾出手来攻打袁术,能打袁术的就那么几家,刘氏宗亲不会傻到为了他曹操卖命,吕布又是个两面三刀的,我并不担心他曹操会傻到不拉拢我们。”
周公瑾说到此处,忽然顿了顿,“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并不认为曹操会不知道,他想要拉我们入伙,这礼,未免太薄了。”
“你的意思是曹操一定会拉拢咱们?”
白展堂侧目问道。 “是。”
“但是你还是感到好奇,为什么他们不拿出诚意?”
“正是。”
白展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还不简单?”
说着,白展堂重回牢房,直接扯住了盛光焘。 只见这个还没有白展堂半人高的小老儿,被白展堂随手一指忽然放声大笑。 笑声响彻了整个监牢,尤其是在夜半三更时,显得格外阴森。 “你们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盛光焘自从做了谍子便很少流露喜悲神情,如此狂笑不止,还是生平第一次。 “平日里,你与郭奉孝如何来往?”
白展堂自然直接扯过盛光焘,直言问道。 “我在屋中养了一笼鸟,那些鸟都是自幼经过训练,能够飞到许昌,到我家主人的手上的。”
“很好。”
白展堂点点头,派人按照盛光焘所说,直接去盛光焘的旧宅之中,将鸟雀拿到手上。 这才写下一封亲笔信,只见老白端坐在案几上,挥毫泼墨,沉思良久,而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将信件写完,直接拴在了鸟雀的腿上,用手一捧,将鸟雀放飞了。 “兄长未免太过鲁莽,若要仿了盛光焘的字迹应该让盛光焘自己写啊。”
周公瑾说道。 白展堂却摆摆手,“我没那个脑子,肚子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我只知道求人办事,就应该有个求人的样子,没有诚意,这卖命的活儿,我不干。”
仔细想来,这事情本就不公平。 如果曹操下天子诏令去寿春擒贼,他虽然自己也下手攻打,但仍旧是手持个傀儡天子,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对许昌而言,实在是未免太过不痛不痒。 “曹操得天子,真是如野火遇春风啊。”
白展堂感慨着。 周公瑾却听出了白展堂的弦外之音,连忙敲打道,“曹操得天子的时候,兄长你还忙着打山越呢,各路诸侯先天条件就大不一样,能有如今的境遇,对于兄长和孙家军而言,已经是来之不易了。”
“我没那么贪心。”
白展堂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 周公瑾上前低声问道,“兄长,我是说如果,如果未来有一日,曹操军中空虚,许昌城中仅剩下天子,你会不会将天子抢回来?”
“会。”
白展堂想也不想地直接说道。 “那之后呢?”
周公瑾自然知道白展堂的为人,虽然平日里太过懒散厌学了些,但并非是个酒色之徒,对于天子的后宫,自然也会以礼相待。 “之后?”
白展堂看向周公瑾,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刘繇那个小儿子刘基吗?”
“前两日刚见过,如今跟二公子走得颇为亲近。”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回跟我二弟孙权亲近吗?”
提及此事,周公瑾却摇头,看向白展堂。 白展堂附到周公瑾的耳边,伸出手指,低声说道,“因为啊,他们这俩人基本上都是一类人,心眼儿贼多。”
听着白展堂的解释,周公瑾似乎有些不满,生怕别人觉得他周公瑾心眼少了似的。 白展堂却继续说道,“我呢,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领兵打仗,我或许还能侥幸得胜,但是论起权谋之事,还真得我二弟才行,三弟孙翊的脑袋瓜儿还赶不上我。”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如果要四处征讨四方,杀伐果决,那一定是白展堂所擅长的。 但如果涉及到权谋斗争,那一定是孙仲谋擅长的领域。 “兄长是想说天子能够隐忍至今,与曹操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也并非是个庸碌之辈?”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其实除了血亲传承之外,更重要的,还有一个是生存环境。我不相信一个看过弘农王惨死,见识过丁原、董卓、李傕、郭汜的手段,曾经颠沛流离的天子,会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我也不相信,他真的甘愿被人利用。”
看着白展堂越发坚定的样子,周公瑾倒有几分颇为赞许的点点头。 从前在他眼中,兄长只是兄长,还未能有如此见识,如今一路走来相伴多年,兄长的韬略和眼光都已经今非昔比。 “所以兄长是在等,想看看郭奉孝的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正是。”
二人相视一笑,在军营中静待佳音。 …… 都说曹操是个乱世枭雄,心思极其难以揣摩,如果天下当真有一个人能够将曹操看得透彻,能够懂得曹操的,那此人必然是郭嘉郭奉孝。 和寻常文人的府邸不同,郭奉孝的府上一向是兵书和小曲儿同诵,草药与黄酒共烹。 虽身在红尘之中,却不在五行之内。 郭奉孝半倚着靠在自家庭院的石阶上,怀抱美人,口啖葡萄,好似人间极乐。 就在这来来往往的舞曲之中,忽然有一只鸟雀飞过。 郭奉孝与怀中的美人旖旎耳语一句,而后将带有幽香的手臂轻轻撤回,转而伸向了飞在半空中的鸟雀。 当郭奉孝看见绑在鸟腿上的信件时,不由得有些发愣,而后轻轻抓住鸟雀,小心扯下信件绑带。 展开信件,只见上面写道:“干活,打钱,天经地义。”
那字迹虽然谈不上如何潦草,可也实在不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该有的字迹,光看字迹就可以知道对方是个性情洒脱的豪放之人。 上面仅仅八个字,却让一向自诩可以洞悉天下事的郭奉孝笑了半天。 “大人在笑什么?有什么事情如此好笑?这写信的人莫不是哪家美妇?”
身旁的美人轻轻靠过来,温香软玉,用下巴轻轻抵着郭奉孝的肩膀问道。 郭奉孝用袖口掩了掩嘴角的笑意,这才边摇头边开口道,“你有没有见过农忙的场景?”
“见过。”
那美人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从前还有粮食可以收割的时候,忙不过来的农户总会雇佣一些长工前来帮忙。“ “正是,给我写信的啊,不是哪家的美妇,而是一个长工。”
“一个长工?”
美人睁大了眼睛,长睫微眨,长大了樱桃小口问道,“长工为何要写信给祭酒大人您?”
“因为我这边的地太大了,要赶走的蝗虫太多,我想借用他干点活儿,没想到他嫌弃工钱太少,不喜欢虚名。”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多些钱财,他就肯卖力了。”
美人继续说道。 郭奉孝却摇摇头,“我家这地啊,太肥沃了,怕把这工钱给他,他太富了,回头就不听我差遣了,但又怕给他给的太少,他转投别家,所以这工钱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即便是给了也要提点着些。”
美人闻言只是掩面轻笑,“祭酒大人一早就想好该如何对付这个长工了,又何必真等人家坐不住了,来催债似的问您?”
“我就是要等着看他坐不住,让他主动跟我联络,总得过过招,我才能知道,对方究竟是主公口中的一条疯狗,还是诸侯当中的一个人杰。”
郭奉孝的目光渐渐放远放空,遥望江东的方向,若有所思。 …… 没过两天,曹操那边又来了新的信使。 看着天子诏令上的吴侯和讨逆将军的名号,白展堂这才颇有气势的掸了掸天子诏,耸了耸肩,道,“张公,公瑾,你们看,这个价码才是我该有的。”
看着白展堂一脸得意的神情,张子布不由得抬头发问,“你给郭嘉写什么了?”
“我,孙策,打钱。”
白展堂直言道。 张子布撇了撇嘴,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这两军谈判之事,怎可如此儿戏?”
“我倒不这么看。”
周公瑾笑着摇头道,“本来就是替别人卖命,没有合适的价码又何必给别人干。”
“就是,要我看啊,这事儿本质上就跟去给别人打工没有区别,从前我的老板是袁术,我提着脑袋给他卖命,他两面三刀卖我,后来我自己跑出来单干,但是现在的形势又逼着我战队,我如果再去找袁术,我就是个傻子,所以,我得先跟曹老板身边的账房说好了,要给多少工钱,我才能干。”
“你就是如此看待天下大事?”
张子布被白展堂这一番言论气得手直抖。 白展堂点头一脸不屑道,“我出去打工,我不为了钱我为了什么?”
被白展堂这么一问,一向能言善辩的张子布突然被问的哑口无言。 “话糙理不糙。”
周公瑾点头,又对着张公劝解了几句。 眼看张昭的脾气微微缓和,白展堂这才开口道,“其实,我这次来找张公,是另有所求。”
“主公直说便是。”
“江东势力扩张,人手不足,我想选些人才。”
张子布轻轻摇头,“当地的世家弟子都不愿意入孙家军为官啊。”
“如今我们有了吴侯的身份,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白展堂见张昭没有反对继续道,“我们可以不靠世家举荐,选拔出来自己的人才。”
“不靠世家举荐?那靠什么?”
张昭不由得侧目问道。 白展堂和周公瑾相视一笑,“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