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虞家老太爷的歪说,华歆连忙从内院赶出来摆手道,“哪里的话,是虞翻侄儿自请上门。”
“自请上门你华歆就如此怠慢?”
虞翻的祖父清了清嗓,“真要论起辈分儿来,你也是翻儿的长辈,当年你华歆在向我求助的时候,我也曾施以援手,用人的时候便是嬉皮笑脸,不用人的时候,便是百般刁难我家翻儿,华姓亲家,你好大的威风啊!”
虞家老太爷也是见过世面的,说起话来自然不怒自威,再加上有一层八杆子还能微微扫到边的亲戚关系,华歆自然连连拱手道,“没有没有,不过是方才府上有些事,想着处理完内院之后,再来见虞翻侄儿罢了。”
虞翻闻言也是连连解释道,“祖父,并非是华公不肯见我,不过是我贪恋人家的茶点,赖着不肯走罢了。”
“他华歆若是个昏官,手上倒还能拿出来些宝贝给你,偏生他为官多年,清廉一生,何来锦衣玉食给你?我且问你,江东的大厨做的一桌江淮宴,阖家上下等着你归家吃个接风宴你不吃,偏生贪恋他华家的一点茶点?当我老头子耳聋眼花,是个吃素的?”
听着虞老太爷的说辞,华歆也连连摆手道,“虞公说的在理,终究是我怠慢了虞家侄儿,在此赔罪了。”
有了虞家老太爷撑腰,和大表舅壮胆,虞翻自然也顺理成章的递上了孙权婚宴大喜的拜帖。 “此喜帖为张公亲笔所书,还请华公按时赴宴。”
看着虞翻双手恭敬呈上的喜帖,华歆的脸色并不好看。 一阵苍白一阵青紫,呆楞片刻后,总归变回了一丝文人的不卑不亢,堆着笑脸道,“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虞家老太爷看着华歆问道。 华歆一脸苦笑,只能将暗地里抵抗的事情放在明面上说。 “我华歆终究是天子的部将,如今天子远在许昌,落于人手,我好友刘勋又遭孙家军背刺,孙家明知道我华歆攻打坞堡久攻不下,还要与坞堡堡主谢家联姻,这不是将我华歆架在火上烤吗?”
华歆说起此事,便是一脸为难。 “我且问华公,刘扬州是否在世?”
虞翻口中的刘扬州,正是曾经的扬州牧刘繇。 华歆闻言连连摇头,“已经不在了。”
“那我且问华公,刘扬州的子嗣身在何处?”
华歆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明白了虞翻的深意,开口道,“在孙家军中任职。”
“华公可知,袁公路病逝后,袁家儿郎在何处?”
“早前投奔刘勋去了,后来刘勋溃逃投奔曹操,袁家儿郎尽在孙家军中。”
“董卓早亡之后,子嗣是何种下场?吕布自缢后,妻妾又是何等凄凉?华公可知?”
听着虞翻的一声声追问,华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孙伯符将军不祸及家眷,却是有一颗忠义仁心。”
虞翻昂首挺胸道,“那华公可知道,我家主公是如何的不计前嫌?即便我当时效忠王朗,在军中仍然已经是个主簿的位置,是否可见我家主公用人以明?”
华歆轻叹一声,“是啊,你家主公的确知道怎么对付我。”
“与谢家联姻是谢家小女醉心于主公的二弟,换成军中的中郎将周公瑾,那谢家小女也并未能看上,足可见,我家主公并未蓄意企图构陷于华公你。”
“还妄言自己是什么龙头,连吃个饭的气度都没有。”
虞老太爷拄着拐杖笑骂道。 其实,虞老太爷比谁都清楚,华歆眼下的位置。 清廉公正,在乱世之中将会稽郡治理的如同一汪清泉,只是这清泉如果无法依托大海的威力,只怕难以独存。 华歆连连叹息着,双手始终没有接过那张喜帖。 还是虞家老太爷一把从虞翻手中夺过喜帖,硬塞到华歆手中。 “去与不去你自己看着办,你想不想去是你的事情,我家翻儿还得跟我回去吃饭呢。”
“祖父。”
虞翻被虞家老太爷拉着就要离开,却说什么也不肯走。 虞老太爷看着自家孙儿如此神态,便直接拉着虞翻走出华家门口,低声道,“翻儿,在你眼中,华歆是个傻子吗?”
“不是啊。”
虞翻愣神道,“祖父,我从未轻看过华公,虽然位不及四世三公之辈,不过华公才学和治理地方的本事放眼江东也已经算是翘楚。”
虞老太爷点点头,“那就是了。”
“可是如果华公不肯去,我担心,一旦孙家军和华公打起来,也会殃及到我们虞家,也会殃及到整个会稽郡。”
“你能这么想,已经很好了。”
虞老太爷欣慰道,“我还是那句话,华歆不是傻子,你能担心自己家家眷,他华歆也同样会担忧家眷和整个会稽郡的安危。”
“所以……祖父你的意思是华公会去?”
“正是,华歆这个人不喜欢有人逼迫他,你越是等着他,他就越觉得孙家军会设局对付他,可你若是给他时间让他仔细想一想,很多事情也就想通了。”
虞老太爷看着虞翻说道,“这就好比,我让你娶妻,年少的时候,你百般不愿,如今儿子都生了七八个了,我也没见你说出来半个不字。”
混迹沙场征战多年的虞翻突然被祖父这一句调侃搞的黑脸通红,“那不过是年少不懂事罢了。”
“正是这个道理,若事事都有人逼迫,则看事事都有陷阱,若你放任他自由,他也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可是祖父,如果华歆此次不去军中,我不就是失信于主公了吗?”
虞翻有些焦急道。 虞老太爷却微微一笑,“翻儿啊,你还是性子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我且问你,你主公留你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我的才学,还有我身后的虞家势力。”
虞翻直言道。 “那就是了,只要你的才学还在,只要我们虞家不倒,你就算失信个十次八次,你主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倒是你急功近利,非要立下军令状,倒显得你唐突。”
被自家祖父如此说着,虞翻只能撇了撇嘴,也不便顶撞。 虞老太爷继续说道,“还有,我再问你,你若是华歆,此番不去赴宴,日后,就真的不会和孙伯符碰面了吗?”
“这……”虞翻一阵沉默之后,终于明白了虞老太爷的深意。 “的确不会。”
只要两军之间还成犄角之势,他华歆就始终还有和孙家军照面的机会。 华歆虽然很厉害,但也只能成为一方郡守,无法自立为一方诸侯。 只要他不是一方诸侯,就一定会有所仰仗。 放眼当世整个大局,华歆可以仰仗的,无非就是袁绍、公孙瓒、刘表、或者是天子,不,也就是曹操。 他会去投奔刘表吗? 有刘勋在,华歆想要凭着关系投奔刘表,或许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可刘表此人真的会重用华歆吗? 答案很简单,绝不会。 刘表身边有蒯氏兄弟,一个能文一个能武,有此二人在,即便是后世举世闻名的诸葛亮前去投奔,也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儿。 因此,华歆去投奔刘表只能算是个点缀,并没有实际发挥作用的机会。 再加上会稽郡地处江东,刘表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即便想让孙家军的咽喉中刺上一根大刺,凭刘表的军粮也始终运送不到会稽郡中。 到时候,华歆就只能孤木难支。 不选择刘表,公孙瓒又式微且路远,已经不是首选。 那么是袁绍还是曹操,对于华歆来说,都是要弃会稽郡前去举家投靠的。 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华歆始终无法逃脱孙家军的合围。 因此,无论是怎么选择,华歆此时都免不了要与白展堂见上一面。 不是今天,也是明天。 当然,华歆也可以选择死守会稽郡不出。 但是别忘了,孙家军立威之时,就是凭借庐江困守陆家两年之久,才能扬名立威的。 因此,面对孙家军,华歆也是最拖不起的那一个。 这一场,要么华歆领兵冲出重围,要么是他前去找白展堂和谈。 他总要选一个的。 就在虞翻听了祖父的话,在家中好吃好喝的休息了两天后,华歆主动找上门了。 当日,他带着自家女儿女婿,说是前来探望虞翻的大表舅,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找到了正在后院中跟自家孩儿一同嬉戏玩闹的虞翻。 “虞家侄儿,你说的那喜宴,我去。”
华歆这人也实诚,直接上前说道。 此时的虞翻正带着自家儿子在庭院中的假山旁边树梢上捡风筝,转头看向华歆,神情中却并无多少意外,只是哦了一声,给孩子整理好风筝的线后,这才缓缓坐在华歆身旁,奉上了一杯热茶。 “华公请放心,我以我虞翻的项上人头作保,若我家主公会设鸿门宴,请华公先手刃了我虞翻。”
听着虞翻的话,华歆的心头微暖,连连拍了拍虞翻的背,笑道,“那就多谢侄儿了,咱们明日一早动身吧。”
和虞翻一道打点行囊,虞翻是府上上下七八口都在替他忙活,反观华歆,只有一个老仆替华歆背上行囊。 两人骑着大马远行,让虞翻意外的是,华歆此行并未带走一兵一卒,对虞翻可以说是绝对的信任。 华歆似乎也看出了虞翻眼中的惊异,微微一笑道,“用人不疑嘛。”
…… 孙仲谋的婚宴府中上下准备了良久,自然也就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孙仲谋的脸上已然由文质彬彬的白净变成了个红脸书生,白展堂笑着替自家二弟挡酒,却始终心中有所顾忌。 直到两匹高头大马相继入院,白展堂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放下一屋子的人,交给吕范和孙河招呼,白展堂自己出院迎接道,“仲翔,这位便是龙头公?“ 仲翔正是虞翻的字。 听到主公的说话声,虞翻还未下马,就连连介绍道,”正是,华公,这位便是我家主公。“ 有了虞翻的引荐,华歆和白展堂二人相互施礼,白展堂亲自上前给华歆牵马,这倒让华歆对传闻中的江东小霸王有所改观。 毕竟,在他看来,孙家军勇武有余,智谋不足,始终是下乘,能够连续攻城拔寨的确有些本事,可他始终知道一个道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这些年,孙家军犹如一条逮谁咬谁的疯狗,在江东势头正盛,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在百姓中虽然口碑不错,但世家大族却并不喜欢这种爱偷盗然后假意归还,顺便索要报酬的无赖。 华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众人,几位老将军他自然都在袁术手下见过,但是还多了不少生面孔。 有的面如冠玉,有的长相丑陋,角落里还有几个兵士在喝酒划拳取乐,一片哄闹,市井气重,这让斯文出身的华歆眉毛微微动了动,心中并不大满意这位主公。 “龙头公请上座。”
白展堂扬着手,将华歆请到上坐的时候,华歆还是有些意外的。 但对方好歹也是一方诸侯,华歆并未多说,只好笑谈着,“客随主便。”
而后坐到了孙家军老将的那一桌,左手边是朱君理将军,右手边是张子布张公,一见到华歆,连连拱手作揖。 华歆也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而后款款回礼。 “华龙头,昔日在马日磾马太傅口中听闻龙头才高八斗,智谋无双,久仰大名,今日终究有幸一见,当真是我之荣幸。”
华歆微微错愕问道,“你是?”
“丹杨人朱治。”
说着,朱君理将军一拱手。 “原来是朱君理将军。”
华歆也跟着作揖。 “早些年的时候,我也曾受过马太傅恩惠,与华龙头也算是有缘。”
华歆点点头,对于这种有意为之的套近乎并未生出太多好感,只是得知对方也曾经是汉臣,终究没有太过提防。 “早就听闻龙头你深得人心,今日一见果然是出门不坐撵驾,赴宴不着豪敞,当真是个清廉勤俭之辈。”
华歆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山羊胡小老头,身上同样穿着素色衣衫,一边伸着筷子夹豆腐,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