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昏睡不信的少年还在沉睡。 医生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任聚两人并没有在他的病床前停留,看了一眼知道他现在状况良好,只等什么时候苏醒之后就离开去找许山了。 许一兮的病房在另一栋楼,不过许山不在她的病房里。 在吸烟室。 “哇塞,老许你是准备用烟头把自己淹没嘛。”
看见他之后,时故惊讶地说道。 不大的吸烟室被烟雾填满,垃圾桶早已被烟头塞满,地面满是烟灰。 许山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脚边都是烟头。 时故看见他的时候,他半张脸都藏在烟雾里,嘴唇上叼着燃烧的烟,目光随着烟火忽明忽暗。 “怎么了?”
任聚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轻声问道。 “一兮的手术延后了。”
许山沙哑着说道:“医院愿意减免延后所产生的费用。”
“好事啊。”
“但是没有医生接手一兮的手术。”
许山说着目光沉重地带上了哀意,声音也多了点哭腔:“手术难度太大,那些医生没有信心在临时接手的情况下完成手术。”
“这也是好事。”
任聚说。 许山没说话。 他也知道这是医生负责任,有良心,重视病患的生命,对自己的能力不敢过度自信,对手术谨慎谨慎再谨慎,才不敢贸然接手自己不熟悉的手术,这是有医德的好医生。 要是换了那种不管不顾的,上来就拍着胸脯保证能行,然后抄刀子就要上,许山估计得第一个拦着。 但是他知道归知道,也不影响他担心自己的女儿还能不能撑下去。 “那现在这情况,医院怎么说?”
时故问道。 “说是会联系一下外院的医生,看看有没有有能力也愿意的医生接手这个手术。”
许山灭了烟。 烟雾渐渐消散,任聚两人这才看清那张憔悴的脸庞。 几天不见,整个人大变样。 所有的沧桑,哀恸,苦难,都写在了这张脸上。 “放心吧,会顺利的。”
任聚不知道说什么,苍白无力的安慰道。 许山只是微微点头,站起身来:“走吧,你们还没见过我女儿吧?要不要去看看?”
两人自无不可。 许一兮躺在病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目光轻柔地仿佛害怕稍微用力点就会把窗外的景色戳破。 但其实那里并没有什么景色,只有雾蒙蒙的,灰色的天空。 不好看。 “闺女,爸爸回来了。”
许山带着一身烟味坐在床前,一脸轻松的笑着。 许一兮看着他柔柔地笑着,软软的,给人一种棉花糖……或者白白的云团那种轻盈温软的感觉。 “对了,这是爸爸新认识的朋友,叫叔叔。”
许山握着女儿冰凉的手,介绍着新朋友。 “叔叔好。”
许一兮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声音很轻,仿佛要飘到云上那么轻。 任聚和时故毫无负担的接受了这个称呼。 他们和许山平辈论交,虽然年纪还不算太大,但这声叔叔也还受得起。 两人和许家父女聊了会儿天,没说什么有营养的,也没说自己两人拜托了公孙怀仁的事。 八字还没一撇,这时候说出来给了希望,万一没成,那打击可就大了,还不如先不说。 许一兮看起来状态不错,没有许山那么沉重的压力。 只是因为生病住院的原因身体虚弱了些,除此之外和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没什么区别,该笑就笑,也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 正聊着,电话响了。 是公孙怀仁。 任聚歉意地笑笑,然后走到一边接通电话。 “这么快?”
“哦,刚好有朋友能联系上?”
“行,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直接向许山父女告辞。 做完手术有的是时间聊天。 父女俩也没有多挽留,人家自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的。 只是在任聚两人走出病房后,剩下父女俩个,也没了气氛。 许一兮目光淡淡地,又重新转向窗外,出神地看着那灰色的天空。 许山轻轻拍着女儿的床沿,哼起了她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歌。 轻轻地,温柔地。 …… “师傅,去幽州第三医院。”
任聚和时故出了医院,打上了车直奔公孙怀仁在电话里说的汇合地点。 上了车之后,两人保持着沉默,良久。 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注意到了他俩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联想到他俩上车的和要去的地址,本来还想攀谈的嘴也紧紧的闭了起来。 诡异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时故突然叹了口气:“生病真是很让人难过啊。”
任聚沉默不语。 他们都察觉到了许一兮的不对劲。 她看起来除了身体虚弱了点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但任聚两人看见了她眼底深处埋藏的东西。 她已经放弃了。 许一兮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治好,会不会手术失败,会不会离开,她不在乎。 自己的生命,未来,所有的所有,她都放弃了。 她不在乎了。 她看起来状态不错,只是为了不让许山担心她。 就像许山那天为了不让她难过,藏起所有的情绪笑着走进医院。 父女俩都在为了对方,隐藏着自身负面的部分,只把好的部分展现出来。 时故想着,又叹了口气。 然后司机师傅莫名的跟着他也叹了口气。 车里沉闷的气氛就这么被打破了。 两人看了眼司机的后脑勺,都有些错愕,这司机大哥怎么了?怎么突然叹气了? 他们当然是不知道司机师傅想到了什么,正想问呢,车停了。 “到了。”
司机师傅有些低沉地说道。 “哦哦,多少钱?”
虽然现在有网约车,但是任聚他们还是习惯打出租车。 “不用给了。”
司机师傅头也不回地说道。 “啊?”
“你们一定要坚强,病魔也一定会被你们战胜的!”
任聚和时故下了车,看着一骑绝尘的出租车尾灯,两脸懵逼。 “这……”任聚呐呐地说道:“受之有愧啊。”
“司机师傅这脑补了什么剧情?”
时故握着准备扫码但被司机挡住了付款吗没扫上的手机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车费怎么办?”
“我看了眼计价器,前座上贴着他的身份资料……以他的名义捐给一兮吧。”
任聚说。 其实车费不多,对于许一兮的医药费来说,基本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但是任聚也不可能就占了这个便宜,受之有愧。 司机师傅想帮的是病人家属,虽说这个念头是因为他俩而起,但很明显他俩不是司机师傅所误会的需要帮助的人。 他们本就应该让司机师傅的善意去到该去的地方。 时故连忙把任聚说的信息记在手机上,生怕自己忘掉。 正忙着,任聚手机又响了。 “看见我了?”
“知道了,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转身就走:“走吧,公孙大神捕隔着一条街都看见咱俩跟傻子似的站在路边发呆了。”
时故记好信息收好电话跟着他身旁耍宝:“我靠,他那什么眼睛?鹰眼嘛?他是不是还有把黑刀?”
两人的目的地并不是身后的医院,而是医院对面那条街上的一间咖啡店。 公孙怀仁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件咖啡店出乎意料的居然有包间,而且还不小。 “先坐。”
见他俩来了,公孙捕头平淡地对两人说道。 两人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自然的点着饮品。 等他俩点好,公孙怀仁才开始介绍一会儿要见的人:“你们不是因为杨医生现在做不了手术才要联系医生嘛,我刚好有个朋友认识杨医生的师兄。”
“问了一下,对面没有拒绝,也能挤出时间来帮这个忙。”
“但是要价有点高。”
医生跨医院手术在业内有个俗称:飞刀。 大概是取飞到各地执刀手术的意思。 一般来说,请飞刀医生是需要负担一笔专项的专家劳务费。 这个费用并不便宜,但也不会贵的离谱。 视邀请医生的水平浮动,通常在几千几万之间。 不过公孙怀仁嘴里的要价显然不是这个专家劳务费。 而是额外的费用。 但任聚对此没有异议:“合适的报酬是应该的。”
“他的要价是一百万。”
公孙怀仁报出了对面的要价。 任聚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沉默着思索。 “我靠,这是请华佗在世还是张仲景重生?这么贵?”
时故咧着嘴惊讶不已。 “我叫黄飞,不敢与华佗张仲景两位医中圣手相提并论。”
时故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嗓音。 “黄飞鸿?!”
时故转过头去看着对方问道。 “是黄飞,没有鸿。”
黄医生无奈的笑了笑,自来熟地坐了下来:“初次见面,还请几位见谅则个。”
任聚打量着这位黄医生,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模样,不过没有秃头,眼睛很有神,却透露出一点憔悴和疲惫。 “黄医生,这个价格有得谈吗?”
任聚试探着问道。 黄飞摇摇头:“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就是在趁火打劫。”
“我最近很缺钱,非常缺钱。”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出来接飞刀赚外快。”
时故看着他笑了:“那看来是有得谈咯?”
任聚也觉得这个黄飞医生很有意思,哪有人谈判上来就把自己老底给揭了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对面,我有软肋,快朝着我的软肋猛攻,尽管砍价。 公孙怀仁看了眼这个第一次见的医生,想起了自己朋友介绍时告诉他的事情。 “黄飞最近很缺钱,可能会开很高的价。”
“医生这行你也知道,来钱快的路子都违法犯罪不说,还是丧尽天良,但凡还有点人性都不会做的。”
“正经路子赚不了多少钱,像飞刀,可能一年半载都遇不到一次,你们正好在他需要钱的时候找上来,他肯定会漫天要价能多赚点是一点。”
“不过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你们谈的时候可以砍价,他应该不会死咬着不松口的。”
“老黄其实是个好人,但好人没好报,一把年纪了,还要舍了面子和晚节来赚钱……你朋友要是宽裕的话,能不能帮忙别让他们砍价太狠?”
“要不是老黄他太太患了癌症需要钱救命,也不会赚这种摆不上台面的钱……”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公孙怀仁回忆着,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旁观面前的谈判。 “既然黄医生坦诚相待,那我也实话实说了。”
任聚喝了一口刚上来的热腾腾的咖啡:“一百万这个价格,我们暂时出不起。”
“我们希望……” 他还没说完就被黄医生打断了:“那九十万呢?八十万?七十万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旁边的时故差点儿一口咖啡喷在公孙怀仁脸上。 他们都还没说什么呢,对面就自己砍了三十万下去……这是谁在砍价啊? 任聚看着急切的黄飞,淡定的摇摇头:“别说七十万了,连十万都没有。”
这是实话。 不说他俩现在都没钱了,许山的账上也肯定是拿不出这个钱的。 黄飞一脸失望地靠着椅子叹着气:“那你们能出多少?”
“两百六十五块八毛三。”
这是许山账上剩下的全部现金。 其他的都已经存进了医院的账户,随时要抵扣医药费。 那笔钱倒是不少,毕竟是许山全副身家,但是那笔钱动不了。 现在许山能动的就是这两百多块。 黄飞闻言脸色大变,铁青着脸看着他,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发火,只是佝偻着说:“那医院正常的收费你们能承受吧?”
“哦,那个可以。”
“那就这样,你们回去找医院领导让他们联系第三医院,两边走个流程我就能过去手术了。”
黄飞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一样说道:“还有,回去问问杨医生醒没有,我会抽时间去找他聊聊病人的情况,沟通手术细节。”
“如果恢复的好,我希望他能参与术前准备,这个手术本来就是他负责的,有他在能做的更好更细致。”
“这种手术越细致,成功率越高。”
“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黄医生说完留下联系方式就直接离开了咖啡店。 留下任聚三人看着彼此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这场谈判会这样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