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艺对于任聚的保证不置可否。 在他的职业生涯里,这样的保证没听过一千遍也听过几百遍了。 但真能说到做到的,少之又少。 娱乐业,攒一个项目简单。 有点启动资金,拉几个人,这项目就攒起来了。 几万,十几万都够拍一部戏。 投入多少钱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花钱。 小项目容易,因为那点儿钱没几个人会放在眼里。 少了这些妖魔鬼怪,项目也就好做了。 但是大项目不一样。 甚至都不用多大的项目,只要启动资金超过百万,那你的项目里基本上一半多都会是各种妖魔鬼怪。 要不就是资方塞进来的关系户,要不就是各种关系进来的人情往来户,还有那种打算拿你这个项目赚点其他钱的不明身份人士。 这些人有些是攒项目的人为了项目拉进来的,有些是自己挤进来的。 其实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能力。 白艺见过太多重要的位置被没能力的人占据的剧组了。 编剧演员是重灾区。 动不动就有各种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人把原定的人选顶掉。 要是有能力也还罢了,只要项目能保持水平继续,忍忍就过去了。 但百分之九九点九九的情况是,原定的人选很有能力,但顶掉他的那个人,是个废物。 这样的废物过去是很少的,大多是投资商煤老板看中的女朋友情人之类的。 就算顶了位置,多半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剧组还能从其他方面弥补一二。 影响不大。 但是后来,业界熟悉的煤老板们没钱了,投资商也更新换代了。 废物的种类就变多了,顶掉的位置也越来越重要。 从煤老板时代的花瓶,渐渐的,开始染指戏份多,能力要求也更高的配角,乃至主角。 后来,他们甚至带上了自己的狗腿编剧,顶掉原本的专业编剧,更改本来已经写好的剧本,让他们的角色更符合他们那屎一样的思维逻辑和审美。 然后把一个好本子活生生篡改成一坨大便。 就这样,项目完成了。 却已经不是最初设想的样子。 白艺跟过很多这样的项目,最开始的攒项目的时候,都和任聚一样拍着胸脯保证,决定没有一个环节会拉胯。 结果等项目开始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不拉胯的环节。 这都还算好的。 最惨的是那种,各方面都很不错,稳稳当当开始拍摄的项目。 就在满心满眼以为这次稳了,但等拍到一半,幺蛾子来了。 顶位置的来了。 在业内,想要做好一个项目,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白艺做了半辈子,真正各方面都不算拉胯的项目也就碰到了两个半。 刚好就是他提名奖项的那三个。 之所以说其中还有个扎眼的半个,是因为那个项目,拍到一半导演被顶了。 这次更惨,被顶了也就算了,顶人那个还是个挂名的,基本就没进过剧组。 后面的戏都是执行导演副导演制片人演员和他,几个主创商量着来的。 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独裁的艺术。 几个人商量着来,也许意见上统一了,但实际操作下来,却并没有真的统一。 那种若影若现的由于每个人风格不一样而导致的违和感充斥着片子的后半部分。 这样的片子显然是拿不了奖的。 提名也都是托了前半部分的福。 白艺的人生经历如此,当然不会对于任聚的保证真的产生什么期望。 但他又确确实实有所心动。 毕竟六扇门背书这五个字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诱惑。 这五个字意味着,一些敏感题材或许能够涉及,一些特殊拍摄方式或许能够触碰。 在业界,题材,也是奖项评选时的重要因素。 这个题材不是说家长里短,悬疑推理,科幻武侠这样的大分类。 而是指具体的,隐藏在社会规则下的,人性的东西。 家长里短,悬疑推理是一种表面的题材。 在奖项评选上除了评委的个人喜好外没什么偏向。 但是在这层外衣下,那些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观念冲突,时代碰撞,人性,底线,规则和人性的冲突,善恶的思考,环境对人性的塑造等等等等都是好评奖的题材。 但这些深层次题材,在拍摄探讨的过程里很容易触及到敏感的东西。 因为有些东西想要表现它,就是得通过一些表象的东西去构建。 例如人性的恶。 这恶是怎么滋生的?又是怎么发展的?最后是逍遥法外,还是认罪伏法? 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在构建的过程里,太容易触碰到敏感的东西了。 基本上过不了审。 虽然白艺只是一个摄影师,题材和过审这种东西与他没什么关系。 但这是外行的看法。 深刻的题材,才能拍出深刻的镜头,才会诞生深刻的画面。 细数影史,能让人记忆犹深的镜头,基本上都不是来自与情情爱爱这种表层题材的片子。 情情爱爱能有什么复杂的戏? 如果情情爱爱的题材就算复杂化,也不过是更狗血更烂俗罢了。 各种韩剧,偶像剧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摄影,是一种很需要配合的艺术。 恰好的风,恰好的灯光,恰好的眼神,等等等等,所有的东西都要刚刚好,才能诞生那个动人心弦的刚刚好的镜头。 题材,也一样要刚刚好。 “与其做保证,不如详细说说你的计划。”
白艺短暂的思考过后问道。 单纯的保证不靠谱。 条理清晰的计划比起保证来说,更容易达成目的。 至于执行计划时必然会出现的变数,那就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了。 项目都还没确定,谈变数只是自取烦恼,没有必要。 然而任聚哪有计划啊。 今天来见白艺都是临时起意,是意外惊喜。 而且就算他想做计划也不会啊,之前又没参与过相关的项目,两眼一抹黑的,啥也不懂做个毛。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趟就白跑了。 任聚和陈鸣延对视了一眼,然后咽了口唾沫,豁出去了。 不就是忽悠嘛,劳资论嘴皮子还没怕过谁。 做那么多年生意,忽悠了那么多顾客,今天无非是再忽悠一个,谁怕谁啊! 他这么想着,开口了。 “首先,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拿下这个普法公益宣传片,而且要拍好,要拍出效果,要能给上面的人足够的信心。”
“所以我才来找了白老您。”
“对于这种宣传片来说,镜头语言是很重要的表达内容。”
“普法公益宣传片,在剧本内容上很难做文章,毕竟它要表达的东西是固定的。”
“在这样的基础上,一般的,平铺直叙的镜头语言很难让观众在观看过程中被震撼,也更难让他们记住宣传片所要表达的内容,从而达成良好的宣传效果。”
“也只有足够震撼,足够夺人眼球,足够让人身临其境的镜头语言才能让观众更直接的,更自然的,被普法公益宣传片夺走注意力,记住宣传片所表达的东西,进而达成良好的宣传效果。”
“我能想到的摄影师里,可能只有您能做到这样的效果。”
“别的人镜头艺术或许很美,很艺术,但不够震撼,不够动人心魄。”
任聚在忽悠的时候也没忘记拉踩别人捧一手白艺。 什么叫语言的艺术啊? 看看白艺现在那眯着眼睛和蔼可亲的神情,就知道他对任聚的话十分满意了。 那还等什么呢?当然是赶紧趁热打铁。 “优良的宣传效果,对于分管这一块的人来说,那就是功劳,是政绩。”
“没有人会讨厌更多,更亮眼的功劳和政绩。”
“宣传片搞定,后面的项目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了。”
任聚忽悠的自己都快信了,在陈鸣延悄然升起的大拇指支持下,发起最后的总攻:“但说一千道一万,这还得要白老您出山,我们才能再谈其他。”
白艺被任聚一通拐弯抹角的吹捧哄的很舒服,但依然很清醒:“虽然你把我说的很重要,但我还是要强调,我只是一个摄影师,能影响的东西有限。”
“没有一个好的班底,你所设想的东西是没可能的。”
“光这个普法公益宣传片,就得要有一个专业的,能力很强的编剧来构建剧本,还要有一个能力超群的导演把剧本变成能实际落地拍摄的现场,还要有表演能力出众的演员把人物诠释出来,就连摄像机,都得需要手腕灵活的制片人去租用到合适的,然后才谈得上用我的镜头语言去放大引导观众的情绪。”
“所以你找我之前,想好这些位置的人选了吗?”
任聚直接傻眼。 要不是反应快,在露馅前做了表情管理,白艺当场就能看到什么叫原形毕露。 看看,什么叫专业? 喏,这个就叫做专业。 任聚当然是没考虑过这些的。 事实上他本来就不需要考虑这些。 现在谁还记得,他一开始只是帮公孙怀仁的宣传找老师的? 找个老师还把招聘会开起来了都算了,结果搞到现在,这忽悠着忽悠着马上就要忽悠出一个详细的项目策划了。 这任聚是真没想到。 心里完全没有预案,这会儿上哪去找相关的想法去? 他求助的眼神瞄到了陈鸣延,然后看见了这个货的后脑勺。 王八蛋把头扭了过去装模作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任聚那个气啊。 你不搞这个什么劳什子的惊喜,劳资能这么窘迫? 结果这还没露馅呢,就先想办法把自己摘出去了? 还讲不讲义气? 其实陈鸣延也没办法,他打死都猜不到任聚会把一个宣传片项目包装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忽悠的有鼻子有眼的。 连白艺的拍摄风格都说的头头是道……陈鸣延说,任聚关于镜头语言那段话绝对是瞎说的。 自己带他来之前连人都不认识,怎么可能突然就对白艺这么了解了? 肯定是现编的。 不过还真是让这货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白艺的镜头确实如同所说,常有惊人之举,直击人心,令观众看过之后久久不能忘怀。 说真的,陈鸣延现在是真有点佩服任聚了。 这人胆子大不说,啥玩意儿都敢往出说,狠命忽悠。 运气也是真的好。 忽悠自己的时候就不提了,有第一桀这么个香饽饽在,自己肯定会上钩的。 现在忽悠白艺才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陈鸣延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任聚是怎么敢说镜头语音那段话的。 对人有所了解也就罢了,这对人一无所知也敢说这些,就不怕露馅吗? 任聚当然是怕的。 但是怕也没办法,这紧急情况,他再急中生智也只能想到这样的理由能够合乎逻辑的继续往下编了。 他这么说也是在赌,碰着了当然皆大欢喜,就算碰不着也没事,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其实不懂这些东西,是为了取得白艺的信任才信口胡说到,然后继续编故事忽悠白艺。 只不过那样很难编的合乎逻辑,露了破绽之后也更难把白艺忽悠成功。 然后,他碰着了,赌赢了。 现在,他准备再赌一把。 “那个白老,今天见梦在幽州电影学院招人您是知道的。”
指望不上陈鸣延之后,任聚整理着思绪开口道:“我打算的是,让白老您带着这些年轻人通过这个宣传片筛选,锻炼出可用的人,然后构建后面的团队。”
他这话一出口,陈鸣延戏也不演了,转过头来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样,写满了事态败露的绝望和惋惜。 白艺也是眼睛一瞪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忽悠我老头子?”
任聚连忙安抚:“当然不是了白老,您听我说完。”
“见梦什么底子想必老陈也跟您提到过,我是真没有别的资源。”
“运气好捡到个第一桀才有今天。”
“能见到您都是靠了老陈的关系,根本没有能力去接触其他的那些有资格跟您相提并论的业界大佬。”
任聚解释之余这小高帽子一戴,白艺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所以这么大的项目,你就打算靠那些年轻后生做?”
“你不会打着再捡几个第一桀那种蒙尘人才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