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了待你家媳妇好些,最近一两个月,就不要再让干家里的活了。路上注意防风邪。”
任三娘一手将怀中的娃娃递给吴家人,一边给吴家的男人交代医嘱。吴家媳妇住了七天院,母子的情况稳定,任三娘才同意让他们出院。 “晓得、晓得,俺一定将娃和娃她娘照顾好,不让他们受罪。”
吴家男人点头哈腰的回着任三娘的话。 “不要光嘴上说,要将事办好。你听听咱们镇上,因为受不了婆家,跑了的媳妇子有多少?你当现在还像以前啊?女人家家的受不了了跑到外边去,你到哪儿去找?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你?光棍拉娃娃,哪能行?我是过来人,给你啰嗦几句知心话,你别不往心里去。跟你过日子的就是自家媳妇,你不心疼,还能指望别人?人家才不在乎哪。”
任三娘口中的别人,其实就是吴家的公婆。只是她也不好明说而已。女人最能理解女人的难,出于良心和道义,任三娘总是会对待媳妇不好的男人多说几句,希望好歹能劝着他们待自家媳妇好点,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其实嘴上说的永远管不了用,正真改变人心的是社会整体的发展环境。这几年,很明显的就能感觉到女人们受婆家珂待的少了很多。以前婆婆打儿媳妇,公公打儿媳妇的事司空见惯,蒸馍馍蒸不好了,老公公拿着鞭子去厨房抽儿媳妇的事见怪不怪。可现在,这样的事要是在村里发生,都会被当做笑料,满村里传开,成为被人说道的反面典型。 为啥舆论环境变了?很显然是社会能提供的选择变多了,受欺凌的女人从家里跑出去后,也能找到活路,不像以前,待在家里挨打受罪是不好,可跑出家以后,更难有活路。 这就好比在一些产业不够多元的县城,除了进公职单位再没啥能提供正常待遇的地方,不考公干什么?当整个经济环境变差、机会变少的时候,考公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也是一样的道理。 王芳青、挤在火车的走道上,忐忑的看着车里的人和车外的环境,心中满是害怕。她就是任三娘她们的口中,从家里逃出来的金家媳妇。 十六岁的时候嫁到金家,已有六七年了。刚嫁过去的时候,婆家还算可以,可自从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娃后,家里人一下子就变得像恶魔一样。自家男人动不动就拳打脚踢还不算,公公婆婆二五不对,也是拿着鞭子和棍子就往自己身上招呼,到最后、连大伯子、嫂子都开始随随便打自己,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她只能从家里往出跑。 人性就是如此恶劣,当失控成为常态以后,不失控才是不正常的。金家人能如此频繁的对王芳青使用暴力,说白了就是觉得她好欺负,欺负她没啥后果而已。有时候欺负软弱的王芳青,甚至只是因为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而已。 从家里逃离,王芳青有这个念头已经一年多了,只不过是在这几天才下定决心。下这个决心不容易,她其实心里非常害怕和担忧,也不知道逃出来后,能不能活下去。 “保定车站马上到了,大家都把车票拿出来,验票下车。”
车厢里的列车员挤在人群中,大声的喊着让人验票下车。 本来按规定售票是一座一票,车厢也不会这么拥挤。但是运营火车的人发现,多出些人来,火车也能拉的动,所以为了多挣钱,就连挤在车道里的站票也往出卖。王芳青偷偷存的私房钱刚刚够买去保定的站票,所以她只能一路站到保定。 之所以非要往保定跑,是因为王芳青听人说过,保定是大城市,女人在那边好找工作。 随着拥挤的人群,王芳青出了保定车站。走出车站的她,满眼的迷茫。身无分文、连行李都没有,肚子饿的直叫,又是一个单身的女人,自己能在这地方活下去吗? “招女工、招女工!管吃住、管吃住。”
车站外边,有人大声的喊叫着。 王芳青本能的随着喊叫声,到了车站广场摆的一个桌子旁。桌子外边围着一些女人。随着大流,王芳青走到了桌根。 “找差事?”
坐在桌子里边的人看了一眼王芳青,开口问起了话。 “能用俺不?”
“能用、当然能用。你干过纺织没?”
“纺织?俺没干过?”
“没干过?没干过的话,工资就比较低,我们厂里管吃住,除了吃住,只能给你开五百文的月钱,一月也只有一天的休。”
招工的人眼神很奇怪的看了一眼王芳青,赶紧说起了待遇。其实他听到王芳青的回话,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跑到火车站来招人,不就是为了诓刚到大城市来打工的人吗?正常市价,五百文一个月根本招不到人,也就是诓些刚来城市,还啥都不懂的农村人。将便宜的人诓过去,干上几个月,等他们懂了,自家厂子也已经粘了不少便宜。他们厂就是用这招来节省成本的。 “管吃住就行,俺到你们厂里去。”
王芳青感觉自己很是幸运,刚到车站就能找到收留自己的地方,这大城市就是好活。 见王芳青答应了,招工的人赶紧让人带着王芳青去车站广场外停的马车旁,等再诓几个后一块往厂里拉。 出车站广场的时候,有两个穿着公服的人走了过来,询问了一遍王芳青是否知道招她厂子的待遇,然后登记了一番王芳青的基本情况才让人带着离开。这是保定这边的官府为了防止有人在火车站诱骗人口,专门做的布置。在车站附近支摊子招工必须要做备案,不能随随便便就跑到这里骗人。官府不管你给开多少工钱,能诓来便宜的人,哪是你的本事。但是被招的人必须知情,你从车站招了多少人,官府会有备案,隔断时间会有人去厂里查访这些人的情况,杜绝出现人口买卖等恶性案件的发生。 坐着马车到了厂里,领王芳青过来的人带她到了大通铺的宿舍,给她指了一个床位,然后就给了她一个工牌。说让她简单收拾一下,等饭点的时候,带着工牌去食堂吃饭。第二天会有人,领她开始正式在厂里干活。 床板上连个被褥都没有,王芳青又没带任何行李。睡觉的时候,怕是只能在干床板上躺着了。可王芳青并不觉得有什么,刚到大城市,就能有地儿睡,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