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萍手里提着包，脚步轻盈地走着。学生处处长室就在二楼拐角处，两位副处长正在隔壁办公室打扫卫生，看见夏萍，立起身喊一声“夏处早！”

夏萍点点头，算是招呼了。三个月前，学校调整中层干部，丁洪亲自找她谈话，说她这些年在总务处副处长的位子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管是领导还是群众，口碑很好，校党委根据大部份人的意见，结合她的现实表现，决定提拔她到正处长的岗位，让她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目前有校长办公室主任、学生处处长几个位子，她可以随意挑选。夏萍明白完全是程天翔的身份发挥了作用，单凭夏萍，干到终老病死也不定能换个“正”职。她要了学生处，和学生们打交道，心境开阔，心态也年轻。传达室的老耿送来两份文件，那是中宣部有关当前宣传的要点，她反复看了两遍，择其要点在本子上记着，准备和两位副处长商量后，结合本校实际，拟出几条，形成文字后再送胡广生审阅。她正想着，内线电话响了，说有一位港商希望见她。“港商？”

她拧着眉头思忖再三，弄不明白自己啥时有个港商朋友或亲戚。楼下响起汽车喇叭声，她从走廊的窗户往下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风度翩翩走出一辆银灰色皇冠轿车。“闻雷？！”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等到她凝神细看时，闻雷面带笑容，从二楼的拐角处来到她面前。“夏萍，你好！”

闻雷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她把闻雷让到办公室，给他倒上一杯水，然后上下打量一番。“发财啦？”

“什么发财，机缘凑巧弄了一点小钱，让你见笑了。”

闻雷显得有些发福，虽说四十不到，前额开始秀顶，鬓边已出现丝丝白发。“啥时出来的？”

夏萍不放心，问了一句。“你可真对我一点不关心，从76年算起，也十年出头了。我表现好，还帮里面的工厂做成几笔大买卖，减了期限，二年前就出来了。”

闻雷始终避讳“监狱”、“刑期”等字眼，夏萍知道他爱面子，只问他怎么去了香港。“做生意时认识一位港商，他十分欣赏我的能力，就把我办到香港了。”

说这话时，闻雷有些沾沾自喜。“那我祝贺你了，”夏萍的心情十分复杂，面对这位从前的未婚夫，他的如此近况，实在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伤悲。“程天翔挺忙吧？”

闻雷转过话题。“挺忙的，分管的事多，有时连轴转也忙不过来。”

夏萍整理着桌上的文件，说。闻雷没有多讲，只是说今天晚上想请夏萍一起吃顿饭。“那恐怕不行，程天翔要回家，我还有女儿多多呗。”

夏萍看他一眼说。“别说谎话了，程天翔在省城开三天会，多多全托。你忘记我是干什么的，能不掌握情况!”夏萍被他戳穿，脸微微有些红。下午下班时间刚到，闻雷的银灰色皇冠就停在学校的办公楼下，夏萍穿一件米色风衣，里面衬一件粉红的羊毛衫，显得素净大方。汽车拐过两个街口，在一家香港人办的酒家前停下了。“请吧！”

闻雷拉开车门，让夏萍下了车。“说吧，想吃什么，只管开口。”

闻雷显得十分热情。夏萍摆摆手说，你点吧，随意一点。“我们吃生蚝，在香港可是体现品位和身份的。”

闻雷招招手，服务生赶忙跑过来，闻雷要了两客生蚝，两杯香槟，再有加拿大甜虾和港式烧鹅两道香港大菜。“你到底干什么生意，如此发财？”

夏萍耐不住，问道。“进出口生意，大陆搞改革开放，香港可是开放的窗口，机遇难得，只要你瞅准行情，该出手就出手，这不，粘乎上了。”

他说得轻松，夏萍似懂非懂，她也不想真正弄懂，做生意是挠人的事，与己无关，何必多费神牺牲脑细胞。蚝端上桌了，夏萍有些失望，海滩上俯拾皆是，蛼蛤一类的贝类。闻雷告诉她，这是柠檬醋汁，这是蒜蓉椒酱，这是番茄酱，五六种佐料，让她随意蘸着，味道可好了。夏萍摇摇头，不敢生食。闻雷优雅地在生蚝上滴了几滴柠檬汁，蘸着蒜蓉辣椒酱，拿过两片黑面包，涂一点牛油，配上番茄、洋葱和小块青椒，轻啐一口香槟，有滋有味地吃着，一边告诉夏萍，“别紧张，在香港‘蚝门’就是‘豪门’，有钱人吃的东西，讲究可多了。”

“你吃吧，我肠胃不好，还是吃一点热菜。”

不知怎的，生蚝让她恶心反胃，也许海滩上见得多了，反而让她一点食欲也没有。“那就用芝士锔吧！”

他招招手，吩咐服务生为这位女士准备芝士。“夏萍，什么时候我想请你们全家吃顿饭！”

他看着夏萍，说。“吃饭，你估计程天翔会来吗？你俩生死冤家一般，能坐到一起？”

夏萍幽幽地说。“如果这样，也太小鸡肚肠了。做市长的，宰相肚量，过去的恩怨早该一笔勾销了。不是讲以大局为重嘛，团结就是大局，你告诉程天翔，这顿饭我请定了。”

闻雷十分自信。吃了一会，闻雷突然抬起头来：“程天翔待你好嘛？”

“好！怎么啦，突然问起这个。”

夏萍有些警觉，反问道。闻雷没有讲话，稍停，他抬起头来：“巩本夫巩书记知道吗？”

夏萍点点头。“他有个女儿叫巩新月，在你们陵海木业。”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夏萍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她和程天翔一起流浪过，近两年时间两人一直厮混在一道，听说相互间感情很不一般。”

闻雷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天翔救过她的命，这事天翔讲过，别硬往感情上扯。”

夏萍的话语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满。“青春男女，干柴烈火，迸出感情的火花也是情理中的事。前几天，她和程天翔一起去北京，在北海公园，两人正在游湖，不知怎么争吵起来，巩新月大骂程天翔无耻，惊动了公园里的游人。那时我正陪朋友正巧路过那儿，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巩新月气乎乎跑了，程天翔立马打的追赶。回到北京饭店后，在餐厅里吃着吃着不知怎么又吵了起来。后来两人一起回到巩新月的房间，整整一个晚上，程天翔一直待在巩新月的房间里，你想想这说明了什么。”

仿佛五雷轰顶，闻雷下边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见。闻雷送她到自家楼下，她机械地打开门，保姆曹姨问她是否吃过饭，她也不讲话，走上楼，灯也没开，木头人般一头栽到床上，泪水早就像泄闸的洪水“哗哗”流个不停。程天翔回到家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9点多钟了。保姆曹姨已经睡了。屋里没有开灯，黑古隆冬的，他估计夏萍早睡了，蹑手蹑脚轻轻拉开房门，借着室外微弱的路灯光，依稀看见夏萍拥着被子靠床坐着。他一下打开房间的灯，发觉夏萍的双眼烂桃子般肿着，显然曾经痛哭流涕过。“出什么事啦，看你的眼睛全肿了，这么伤心！”

程天翔拧给她一把热毛巾，被她顺手打在地上。“怎么啦，这么粗暴！”

程天翔的语气流露出明显的不快，从地上捡起毛巾。“你去会情人吧，还有脸回这个家。”

憋在心里几天的话语仿佛火山突然爆发，在发泄一通后竟然抱着枕头号淘大哭起来。“情人，什么情人？”

程天翔没转过弯来，不知她所指何事。“你带着情人去北京逛公园，同宿同住，真不要脸，还好意思告诉我只是一般朋友。”

夏萍的哭声小了，责问的调头却很高。程天翔明白了，有人在跟踪他，把他在北京的行踪加油添酱地学说给夏萍。谁会如此无聊呢？“你瞎扯什么，那是为了解决陵海木业的销售，请国家计委开口子给政策，谁会如此下作，跑到你这儿乱嚼舌根，挑拨离间。”

程天翔有些火了，声调也高了不少。“还不是为了那个小妖精，我问你，你一个晚上待在她房间里也是谈工作？”

她的脸因为生气而有些扭歪。“这是没根没影的胡扯，是诬陷。”

程天翔嘴上虽然强硬，心里却犯起嘀咕：有人一直盯他的梢，他遇上一个强劲对手了。“夏萍，你想想，北京是首都，治安管理很严，没有结婚证明，宾馆会随便让一男一女待在同一房间？谁这么讲，可见他既无聊又无知。”

程天翔的语气明显和缓了。“百密一疏，管理上有漏洞的事不要太多，更何况那种大宾馆。你对我讲实话，到底有没有这码事。”

听他讲得有根有据，夏萍有些软了，她甚至怀疑，北京饭店那种大地方，闻雷不是公安，他怎能随意监督程天翔？联想到两人的恩恩怨怨，她开始相信闻雷是有意泼脏水。“那你们一起逛公园不会有假吧？”

夏萍抬脸看着他，希望能得到否定的回答。“多次去北京，来去匆匆，从没机会逛景点，这次意想不到的顺利，事情完了，去附近的北海走走，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谁这么无耻，有意挑拨我们的夫妻关系。”

程天翔开始振振有词。“你别登鼻子上脸。说心里话，你经常和这个什么阿月在一起，我总是不能放心，这决不是捕风捉影或空穴来风，日久生情，更何况你俩还有那一段经历。”

夏萍的声音低了。洗完澡后，程天翔穿着睡衣走进来。也许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夏萍脸色平缓，早早铺好床铺，两人躺在床上，程天翔一边搂抱着她，用指尖拨拉着她的黑发，一边柔声细语追问那人是谁。夏萍也不停地用手撩拨着他，叮嘱程天翔答应以后别跟阿月来往了，就是不肯讲出闻雷的名字。程天翔太了解她的脾性，她不肯讲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头。也许是温存的作用，或许是想到了什么，程天翔有些耐不住了，“啪”一下关上了灯……第二天上午，程天翔刚在办公室坐下，桌上的电话响了。电话是周子直打来的，他告诉程天翔，他已被广播事业局录取，问他晚上有没有空，几个朋友聚聚。“吃饭免了吧，我刚从省里开会回来，有些工作需要布置，市里还有几个会，一个人得掰成几个用才行，朋友间不用客套了。”

周子直说，天翔，再忙，饭总要吃的。另外，我还有事找你，听他们讲，我被分在广播，你知道，广播属于夕阳媒体，见声不见人，多别扭。你和施局长讲讲，能不能让我到电视台去，到时，你程市长在台上手舞足蹈，“啪”地一个大特写，比市长市委书记还要大，够露脸的，这全掌握在电视记者手上。“别别，你这不是抬举我，是害我！”

程天翔叫了起来。“报导的规矩懂吗，大小位置知道吗，约定俗成的规则，谁违反了自己先回家卖红薯去。电视台报新闻，啥该上，啥不行，万万不能随心所欲，你一厢情愿把报新闻当成自家私活，玩小孩过家家，会误大事的。施局长下午来市里开会，碰面时帮你问一下，不过，我总觉得分你在广播总有他的考虑，全按着自己的思路去思去想，岂不乱套了。”

“我的程大市长，别官腔官调了，你只管找施局长，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两人说着话，市长邓建平走进来，程天翔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