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有罪,受罚。”
“血肉,撕裂,骨骼,弯折。”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浑身漆黑的婴孩用血红的独眼望向没有太阳的天幕,时断时续的呓语从祂的小嘴中漏出,彰显着被分食的怨恨。那怨恨是如此剧烈,如同毒药般侵蚀了节制,忍让,宽容等在圣经中宣扬的美德,又催生出人性中暗藏的堕落,即便是神话生物也难以消受——为了维护自我认知,祂们身上仍存留着人性,虽然稀薄,但足够为这呓语所扰。 “介意我让祂睡过去么?”
意识到这两位是造物主的忠实信徒,透特赶紧补充道:“我无意冒犯,只是这呓语中饱含的堕落气息会对周围的环境造成影响,会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你们的行踪。”
梅迪奇的虹膜仍透着红色,声音也带着嘶喊后的沙哑,“你来吧,或许睡梦也能让主缓解一些痛苦。”
在“睡美人”的力量下,婴儿渐渐陷入了酣睡,停止了呢喃。就在祂们以为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的时候,透特发出了痛苦的闷哼,一道道缝隙从祂的半边脸上裂开,里面的血肉凝固形成一只只黑白分明的窥秘之眼,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支离破碎,梅迪奇和乌洛琉斯不再是一身黑甲的红发男人和长袍加身的银发男人,而是两个由光芒,灵数和符号等抽象事物组成的奇形怪状——那些抽象事物代表神话生物蕴含的非凡特性。每当透特的窥秘之眼不受控制时,祂的视野里就会充斥着繁杂的神秘学信息,无法筛查也无法选择,只能一股脑地反映到大脑中,将每一根神经压得摇摇欲坠。 “哈……我就知道,”祂苦笑着捂住半张脸,“在复刻了创世级别的神话后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地底的污染……”乌洛琉斯的声音透过压抑不住疯狂传进耳廓,“那个魔法,让你接触到了原初……” “该死的!为什么你也被……”一道心灵沟通强横地挤进透特的脑子,梅迪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着祂的名,“振作点!隐匿贤者……古老历史的钥匙,窥探隐秘的眼睛,无尽知识和灵数的化身……嗬……”血再次从祂的喉管里咳了出来。 尽管念诵神明的尊名可以帮助祂们稳固认知,但现在无异于杯水车薪。 “快断开,过量的信息会顺着精神链接涌到你的脑子里去……你会失控……” 透特跌跌撞撞地上前两步,将漆黑的婴儿塞到梅迪奇怀里,随即化作信息洪流奔向了远方。 在东大陆被各种非凡力量撕扯得面目全非后,位于北大陆的隐者神国·海市蜃楼也迎来了异动。 一根根黑色的荆棘从朱红阁楼的窗口伸出,它们拧在一起越长越长,最后像锁链一样层层叠叠地缠上高耸的楼身,力道之大以至于尖刺深深扎进了红色的木料,仿佛要将整座建筑连着里面的人活活勒死——而这险境的中心正是陷入半疯狂状态的隐匿贤者。 不知与疯狂抗争了多久,透特终于恢复了人类形态,体表的一只只窥秘之眼终于闭合。祂微微松开对自己的禁制,从黑荆棘裂开的间隙走出,脚步虚浮地踏入一个放满水的房间,任由沾满血污的衣物被打湿。 泛红的池水映出祂的倒影,透特微微抬手,那倒影便如芙蓉般生出水面,变成了一个黑发紫眼的女人——正是曾在东大陆短暂现身的密涅瓦,透特的阴性半身,她此刻一丝不挂地站在水中,秀美但无神的眼睛映出透特疲惫至极的神情。 “或许可以参考Alex的方法,主动降低位格,拉开和‘原初’的距离,同时让这个半身融合部分特性,成为隔绝污染的容器……”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透特在几个深呼吸后将密涅瓦往怀中一带,蒸腾的水雾将两个如此相似的身形淹没其中,祂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润湿的黑发难分彼此地缠绕在一起,急促到颤抖的气息经久不散地在两幅口舌间盘桓,祂们拥抱彼此,就像是拥抱自己。 天光乍亮之时,世上已没有隐者,只剩下两位窥秘人途径的天使之王,一位留存世间,一位沉入水影。 仿佛灯尽油枯一般,层叠缠绕的黑荆棘迅速萎缩枯萎,而蜃楼也分崩离析,疲惫不堪的隐匿贤者如秋日一叶,与万千碎片一同向下坠去。 古老的钟声如水波般由远及近地蔓延过来,夜的阴影悄然裹住了下坠的透特,祂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隔着梦境对伫立在开满深眠花的原野上的女神摇了摇头,就在黑夜的力量褪去的瞬间,透特回到了坠落前的高度,黑色的鸦翼拂过天际,露出时天使难得一见的玩味表情。 在重力被欺诈的情况下,阿蒙带着祂缓缓落地。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杀了我。”
透特刚想这么说,就发现别说动一动舌头,就连转眼珠都做不到——真不妙,阿蒙在祂最虚弱的时候完成了深度寄生。时天使自然得知了祂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既然你并不逃避这种可能,那我怎么能让你轻易如愿呢?”
被风智白追着打了一路,险些被原初侵蚀,又刚刚完成自我分割的隐匿贤者几乎累得站不起来,僵硬地被时天使半扶半抱着,对方指尖带着凉意触上祂不加防护的脖颈,仿若刚出鞘的刀锋,下一秒就会削掉祂的头颅。 “为什么不逃?”
“说的就好像我今天逃了,你明天就不会找上来一样。”
透特无声地“说”,“就像处理祈祷,我习惯今日事今日毕。”
时天使仍然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光,祂的手变得如钢铁般锋利,透特感觉自己的皮肤就像包装袋一样被撕开了,后颈的血肉就像果冻一样被轻易分开,阿蒙的手指堪堪戳到祂的颈骨,细小的虫子从祂的指尖上分出来,在祂的血肉里爬来爬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今天逃走了,或许能多活一天呢?”
时天使的声音温软得像丝绸,“你可以去逛逛你喜欢的小餐馆,吃饱喝足后死去总比精疲力竭地死去要好。”
透特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吃得安心。”
“安心?”
阿蒙吃吃笑了起来,“你参与了杀死我父亲的图谋,却还想要安心?”
“你这是要……” “让我看看,前段时间你究竟在和祂们谋划什么——” 作为高位格的信息生物,透特可以把自己的思维和记忆潜藏在万千条无关的冗杂信息中,再加上隐匿的权柄,即便是天使之王级别的偷盗者也很难窥探到祂的想法——除非阿蒙愿意拨出数条时之虫来分担被信息洪流冲刷的痛苦。但由于透特处在被寄生的状态,那些冗杂的信息就像摩西分海一样被拨到两旁,露出了阿蒙想要看到的部分。 “等等……不要……”即便是面对死亡威胁也依旧坦然的隐匿贤者挣扎了起来,“阿蒙,不要看!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就好!别看——” 关于救赎蔷薇的记忆被一帧帧地划过,有关神战的篇章阿蒙翻得很快……来不及了。 被分食的躯体,四散的血肉,沾满血腥的天使之王,从尸骸上诞生的婴孩,最惨烈的景象一览无余。 阿蒙怔怔地盯着那段记忆,一条条时之虫从脸上剥离脱落,祂却浑然不觉。 祂感觉到“自己”急速向前冲去,捞起那个漆黑的婴孩夺路而逃,祂感觉血和泪从“自己”的眼眶中滑落,听见压抑的哭声从“自己”的喉管中漏出,感觉到火焰燎伤了“自己”的皮肤,雷电劈焦了“自己”的血肉……可“自己”的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开。 这是面前这个人的视角,面前这个人的记忆与感情。 如果只是为了一份利益,又何必这么决绝? 透特感觉那只触摸到自己颈骨的手离开了,那些窸窣作响的虫子也爬了出来,皮肉开始合拢,伤疤开始结痂,最后光洁如初。 那个被祂从小带大的孩子问了祂一个问题,声音平静得近乎空洞。 “你也和父亲一样,觉得告诉我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一直躲着我吗?”
寄生解除了,透特却说不出话来。 乌鸦飞离了祂的身边,在夜空中缩成了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那是隐匿贤者在第三纪对时天使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