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还能动吗?要不我背你吧?”
风雪愈急,三个人顶风前行。 诺诺不知不觉的落后了一段距离,路明非发现的时候,她正停在原地,双手撑着膝盖喘息着。 他边朝着落后的诺诺走去,边抱怨道,“师姐,都说了你体质不行,你还不听。”
路明非说着,有些懊恼之前自己的冲动。 他不应该连仅剩的载具都毁掉的。 那些越野车,都被他的火焰烧成了废铁,融成了铁块。 如果载具还在,他们也不至于这么徙步而行,这对于诺诺来说,是巨大的负荷。 而诺诺又是一个要强的人,并不肯让自己背。 “是呀,我背你也行。”
绘梨衣拍了拍胸口,“绘梨衣力气也很大。”
路明非来到诺诺身前,伸出手,“走吧,我背你。”
诺诺抬起头来,她身前的红色卷发便被风吹到了身后,路明非也终于看清了诺诺的样子。 她的脸色很白,白得就像这个世界的积雪。 她脸上原本的红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却了。 而她的嘴唇,薄得像纸张。 路明非愣了一下,手掌不由落在诺诺的脸颊上,感受着她脸颊的余温,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师姐?怎为什么会这样?”
诺诺此刻的状态十分的不对劲。 她的体温,出奇的低,远低于正常人。 绘梨衣也是一脸的担心,她有些手足无措摸着诺诺的身体,检查着她是不是受了严重的伤势。 这个女孩,之前明明好好的啊。 相较于路明非的震惊和绘梨衣的无措,诺诺反而显得平静许多。 她拉住了绘梨衣检查的手,目光平静的看着路明非,“我出不了雪山,也出不了冰原了。”
她的语气那样平静,平静到就像是述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还在避风港时,路明非进行实验的时候,她到过了地下层的一个实验室。 在实验室里她看到了很多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也从资料中知道了许多涉及到路明非的秘密。 也是在那里,她知道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思想,她的记忆,都是假的。 她并不叫诺诺,她只是一个残缺的克隆品而已。 他们给她的意识中植入了对路明非的喜欢,所以她才会在乎眼前这个男孩。 这种在乎,就像是与生俱来,挥不去,抹不掉。 而她的任务就是去喜欢眼前这个男孩,去爱这个男孩。 一旦她没有了价值,那么等待她的就是被回收的结果吧。 她其实并不懂什么是喜欢和爱,但她就是在乎。 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害怕路明非受到伤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就是不想看到这个男孩有事,所以在知道路明非有危险的时候,她就弄来了一辆越野车,想着带着路明非尽可能的逃离这个地方。 虽然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在她去找绘梨衣,要把事情告诉绘梨衣的时候,便和带着路明非逃离的绘梨衣遇上了。 “对不起啊,我其实并不是你的师姐,我骗了你。”
诺诺看着路明非,“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体像是不堪重负般,倒在了积雪中。 “师姐!”
路明非慌忙的把诺诺从雪地中扶起。 他点亮了黄金瞳,慌慌张张的说道,“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的言灵只要不死,什么样的伤势都能痊愈。 诺诺却是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路明非想要动用言灵·不要死的意图,“没用的,这样只会加速我的死亡。”
她这样并不是因为受伤才造成的。 她是因为身体细胞已经开始了死亡,没有了活性。 克隆体的生命周期本就很短。 而她是被强行在最短暂的时间里进行催熟的克隆体,生命周期就更短。 因为她体内的细胞活性是正常人类的数百上千倍。 这就使得她的细胞分裂成几何倍上升,就像是一朵快速催熟的花朵,开得越快,便凋零得越快。 因为她的生命周期到了。 她体内的细胞活性已经用尽,细胞寿命到头了。 路明非的言灵·不要死,会提高她体内细胞的活跃性,把细胞仅剩的生机耗尽,让她本就不堪的身体,加速毁灭。 她的生命潜能已经到了尽头,强行提升细胞活跃性,只会死得很快。 她终究不是混血种,承受不起路明非的恐怖言灵。 她甚至连普通人都不是。 之前她本可以拒绝路明非给她治愈双手的烫伤,这样她或许可以多活那么一分钟,或者两分钟。 可她并没有。 她喜欢那种这个男孩关心的感觉。 她原本想要去尽可能远的地方,看看记忆里,那模糊的世界。 去看看,风雪之外的世界。 去看看,那个世界,是否真的有着灿烂的色彩,去感受那里的光,是否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 可她去不了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慌张的男孩,伸手的摸着他的脸,轻声说道,“没事的,我本就属于这里。”
“师姐,我带你去,我有个朋友,他的炼金术很厉害,他可以救你。”
路明非不由分说的背起诺诺, “你不是要去世界的尽头吗?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你还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呢,外面有很多很多的人,很热闹的,也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可以请你吃啊。”
“师姐,不要睡。”
路明非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背着诺诺。 绘梨衣则是在旁边给诺诺讲述着外面的事情,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诺诺的脸贴在路明非的背上,笑着说道,“没有用的。”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她撑不到那里。 路明非也不敢带着她奔波,她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颠簸。 “去那里吧。”
诺诺伸手对着前方的雪峰指去,“我想到最高的地方看看。”
哪怕不能亲自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那去最高的地方看看这个世界,也很好了。 路明非的脚步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好。”
他的声音很快被打散在风雪中,显得细不可闻。 他也知道,就算是诺顿的炼金术,也救不了师姐。 因为这并不是因为受伤和血统的问题,而是生命潜能耗尽的问题。 是师姐体内细胞寿命终结的问题。 炼金术或许可以阻止细胞的活跃,却无法把耗尽活性和寿命的细胞拯救回来。 路明非背着诺诺在寒风中一步一步的朝着山的最高处走去,绘梨衣陪在左右,给诺诺和路明非拍掉那些沾在他们身上的雪花。 攀登的路既漫长又短暂,可终有尽头。 “呐,就在这里吧。”
诺诺指着旁边被积雪覆盖的巨石说道。 往前一步是悬崖,退后一步......已经没有路可退了。 绘梨衣把石头上的积雪清掉,把身上已经残破的外衣脱了下来,铺在了地上和石壁上。 路明非把诺诺轻轻的靠在铺了羽绒的石壁上。 诺诺背靠着石壁,眺望着远处的世界,轻声细语道,“好大啊。”
她的视野前方,一览无余,已经没有了任何阻碍她视线的障碍物。 在这里,能够看到她目距所及的任何地方。 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空飘着的雪,就像是下起了鹅毛般的雨。 可在这个世界里,即便站得再高,这个世界依然是单调的。 “师姐。”
这个时候,路明非叫了一声。 “什么?”
诺诺疑惑的朝路明非看去。 “看!”
路明非指着天空。 诺诺的视线顺着路明非的指向看去,只见距离一定距离之外的空中,突然亮起了一点耀目的光。 那点光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燃烧的圆球。 光和热便从那个燃烧的火球上散发出来。 诺诺能够感受到从火球上面传递出来的温度,那温度有别于衣物所带来的效果。 它那样炽热,又那样温暖。 它只是静静的在空中燃烧着,便使得周围都不再寒冷。 “太阳?”
从模糊的记忆里,诺诺隐约知道这燃烧的火球叫太阳。 “嗯,你也可以把它当成太阳。”
绘梨衣坐在诺诺的右边,路明非走到诺诺左边坐了下来, “真正的太阳要比它大好多好多倍,比我们脚下的地球还要大很多倍。”
“它那么大,一定很暖吧?”诺诺问道。 “嗯,很暖。”
路明非想说会把人都烧死,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师姐了对吗?”
诺诺问道。 路明非挠了挠头,“刚开始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师姐你变得有些奇怪,毕竟师姐你怎么看都不会是把关心我写在脸上的人啊。”
“哦,这样啊。”
诺诺的脑袋轻轻的靠在路明非的肩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师姐啊?”
她问。 “因为你真的把我当师弟啊。”
路明非答。 “那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大概,并不显得具体。 因为她的记忆并不属于她,她的记忆是假的。 她只是被植入了一些属于诺诺的,模糊不清的记忆。 “你啊?”
路明非的声音很轻,想着那些烙印在脑海深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忆,慢慢说道, “你应该是一个很飒的女孩,招招手就会有一大堆男孩子喜欢,他们排队都能排到校门口。”
“你很疯的,经常做出挑动别人神经的事情,然后又显得若无其事。”
“就像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鸟,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吧?”
路明非轻轻的述说着。 “嗯。”
诺诺小声的应着,“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肯定很精彩吧?”
“外面啊,那是一个很漂亮的世界,那是一个充满鲜花的世界。”
“学生们上学,大人们工作,恋人们可以牵着喜欢之人的手漫步在夕阳的余晖下。”
“闲暇的时候,他们可以去看电影,去打球,去游乐园,那是一个物资丰富的世界,不像这里那么匮乏,那也是一个温暖的世界,不像这里被风雪覆盖。”
“真好。”
诺诺说道,看着空中静静燃烧的‘太阳’,仿佛看到了路明非口中所描绘的那个绚烂的世界。 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 那里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 喜欢的人可以在一起,到处充满了鲜花。 那个世界在她的眼前仿佛清晰了起来,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谢谢啊。”
她轻声说道。 “嗐,客气什么,师姐,我跟你说......”路明非絮絮叨叨的说着,在他说话间,天空燃烧的火球慢慢的熄灭了下来,看来言灵的效果消失了。 “师姐,等我再造一个太阳给你。”
看着要熄灭的火球,路明非说道。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诺诺的回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似乎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路明非偏头看去,那个靠在他肩上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的嘴角边还带着浅浅的笑,长长的睫毛沾了一点点的雪花碎屑,像是熟睡中的女孩。 路明非看着女孩,像是怕惊扰到熟睡的她,不再说话。 于是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她的生命那样短暂。 她的到来,她的离去,未曾惊扰任何人。 她没有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也没有带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 她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 她甚至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 路明非看着悬崖外的风雪,沉默了许久许久。 许久后,他轻轻整理了一下这个女孩的头发上的积雪,站了起来。 绘梨衣见状,把女孩还握着她的手轻轻拿开,放回她的腹部。 “她怎么办?”
绘梨衣轻声问道。 “让她留在这里看看这个世界吧,这是她的心愿。”
路明非深吸了口气。 她会看到这个充满罪与恶的地方覆灭。 “冷不冷?”
路明非问道。 他的身上并没有外套,而绘梨衣的外套,已经给了这个女孩,只剩下身上单薄的巫女服。 绘梨衣摇了摇头,“不冷。”
“我们走吧。”
路明非摸了摸绘梨衣的脑袋,牵着她往山下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风雪愈发的猛烈。 那雪峰之上,熟睡的女孩像是在努力的眺望远方,眺望风雪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