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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灵活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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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趟远门不容易,这年代治安又几近没有,程诺特意让李老三找上几个知根知底的人,用来护行。  不过人一多原来那辆三轮车就显得不够用,便留给施金拿去鼓捣,趁着机会把这个样品给完善完善。  宣武门外有一个赶驴市,为了出行方便,程诺索性在那里租了三辆驴车,浩浩荡荡拉着一行人往永定门外驶去。  但北平城的路况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出了内城,又差又臭。  郭守春皱着眉毛:“这路面坑坑洼洼,大坑套小坑,坐车跟坐船似的,公家也不出来管管。”

李老三坐在车前赶着驴,控制方向避开水洼:“郭先生啊,您不知道这路之前都是好路,鞑子还没亡的时候更是正儿八经的御道,每年铺垫的土都是从城外拉来的好土。”

“那现在怎么这么多坑,昨夜一下雨,现在都攒着水。”

“嘿呦,成也黄土败也黄土。”

李老三将鞭子夹在胳肢窝,揣着手:“为了过冬,每年秋天老百姓都要做煤球,除了煤还需要掺些黄土,好把他们黏在一起。可土从哪来?虽然有走街串巷有卖的,但那不得掏钱不是,哪有偷挖大道来了快。”

咯噔一下子驴车就淌进一个大水洼,车上的众人一下子被抛起来。  郭守春扶住乱晃的行李,把屁股墩的龇牙咧嘴,一闻到味就更不好了:“路难走也就罢了,还这么臭,什么都往上面扔。”

因为刚剃过头,头上突然少了点啥,风一吹就有些冷,程诺拿着帽子给自己戴上,乐呵呵道:“老郭,臭未必是件坏事,我这能拿着开个药方。”

“说说看。”

郭守春来了兴趣。  “人中黄、人中白、牛溲、马勃、灶心土、百草霜各等分。”

程诺晃着脑袋:“无根水挑匀之,日吹风干,车辗细末,东南风送入鼻中服之,可消名利之心。”

郭守春也是有国文功底的人,稍稍回味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忍不住伸出手指,笑着点点程诺:“老程啊老程,有此良方,你可以去当交通警察了。”

所谓的药材其实都是大便小便、牛马粪便、炉灶土和草木灰,也基本上是北平路上的常客,为此程诺搭上了一双鞋的学费,算是深有感触。  药方也是自那件事之后,准备着的。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就站着一个警察。  李老三看到后立马挥手,朝后面的众人示意噤声。  “嘘,前面有个‘马路桩子’,让他撞到了,少不了得再敲上一笔。”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程诺他们也都收起了谈话。  交通巡警看了程诺一眼,觉得他穿着较好,像是有地位的主,也没怎么理他们,拿着短棍径直和几个人力车夫缠起来。  所谓交通警察很大程度上类似于后世的城管,向商户们收取“街道费”,用来监督夫役打扫大街,修复道路,不让乱扔垃圾等等,属于最下层的警员。  大小手里有点权,有钱有势的他们惹不起,便敲诈势弱的行人和人力车夫,怎么着也要刮上一层皮。  “我当初拉车的时候,不知道给这些马路桩子们上供了多少钱。”

出了城门看车走远后,李老三这才扭过头咬牙切齿道:“什么车破了,衣服不整影响市容,碰上他们就得花上个块儿八毛的,要不然车垫子都得给你薅走。”

李老三讲起过去的生活来,诉了好一顿苦水。  最后自言自语道:“要不是乡下种地吃不饱,谁又会进城呢。”

程诺与郭守春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沉默起来。  路两旁开满了油菜花,黄盈盈的一大片,看着忙上忙下的蜜蜂,心情总算是好上一些。  郭守春顺手采下来一枝,拿在手上仔细观察:“老程,你说咱们这次考察完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下一步啊,咱们围绕着教学、科研和推广这三大措施走。北平大学的农学不是保留着么,教学就跟他们合作。科研则是将西方的先进技术和优秀种子引进过来,进行本土化。到后面时机成熟了,咱们就开展农业推广。”

前面还好,可听到后面半句话后郭守春就感兴趣了,将油菜花夹到书本里,重复了一遍:“农业推广?”

“对,就是农业推广。”

程诺肯定的点点头。  其实怪不得郭守春会疑惑,这个词诞生的还很年轻,脱胎于1873年剑桥大学的“推广教育”一词。  当时剑桥大学、牛津大学为了适应社会对知识、技术的需要,开始派出教师到各地巡回进行教学活动,为那些不能进入大学的人提供教育机会。  后来西方农业技术革新,逐渐衍生出“农业推广”一词,而被传到国内,还要等到今年年末。  因而对于国内来说,程诺是第一位引入农业推广概念的人。  郭守春闭上眼睛默念几遍,点点头:“以农校之所讲授者、农场之所发明者、普及于一般农民,促进农业之改良,好啊老程,这个理念非常好。”

将词汇记到本子上,郭守春有些兴奋:“虽然古代早就有“劝农”之说,可那毕竟只是劝导和督导农民进行农业上产,唯独缺乏指导,种成什么样子全靠他们代代相传,效率太低了。”

程诺说道:“农业推广的概念不止这些,还有很多。”

“你说说看。”

“狭义来讲,农业推广并非单单推广农业,除了种子外,未来还要推广农业知识和技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这还只是狭义的概念。”

郭守春把话记下来,还想等程诺接着说,却发现这家伙闭上嘴了,脸上着急:“这就没啦?广义的呢?”

程诺笑而不语,扭过头静静的看着远方。  “时机未到,不可说,不可说。”

有些话当然不能提前说,即便是合作伙伴。  尤其是这个广义的农业推广,是指除了狭义外,还要把农村教育、组织都推广下去,培养农村领袖,涵盖所有的乡村改进和建设要素。  这个要等着伟人来做。  默默筹备,静待时机。  郭守春连问几遍,可惜都被搪塞过去了,索性自己研究起来,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路继续往前走着,每到一处,程诺就拉着郭守春下车一趟,观察附近小麦的成长情况,碰到典型的还要保留一株。  看着手里的麦苗,程诺心说:怪不得后世有个笑话说城里人下乡割韭菜,结果割成麦苗。  离远点不仔细看,确实有点像。  叶子、个头差别不是太大。  回头看看郭守春,发现蹲在田埂上,眉头紧锁:“马上就要到小麦返青的日子了,叶脉枯黄,这一看就是年前没做好过冬准备,增长乏力,估计结不上几个蘖了。”

弯腰摸摸土壤,又叹了一口气:“墒情也不行,昨晚那场雨没下透,下面还都是干的,今年收成恐怕不会太乐观。”

返青是指麦苗过完冬,重新开始生长的阶段,也是苗期最后一个流程。  这个过程非常重要,需要除草、浇水、追肥、杀虫等,稍微不注意就可能遭受病虫害。  专业活交给专业人办,程诺只是跟在后面打下手工作。  “跟美国比,差距有多大?”

郭守春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差距还很大,这一路上看过来都是问题,锈病、白粉病、根腐病都有,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这几块地应该是没有经过选种育种。”

程诺摇头叹了一口气:“老百姓自己选种育种肯定不现实。你看这样行不行,考察完双线并行,一个是从外国引进他们的种子,本土化栽培;另一个则是到全国各地收集优秀的麦种,优中选优。经费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有了钱啥都好说,急不得,尤其是农业。意大利、美国的小麦种子也不错,我们慢慢来吧。”

郭守春乐呵呵的拍着他的肩膀:“对了,听说金陵大学的芮思篓教授几年前就开始了小麦单穗实验,到时候跟他探讨比试一下。”

“交流合作,良性竞争嘛,对大家都有好处。”

“后面再说,这片地看的差不多了,先往前走,再看看别的。”

两人下车后边走边谈,一段路程后看见了一个老人家,正在田间除草。  程诺主动上前,客气道:“大爷,您就一个人吗?”

“啥,您说啥,我听不见。”

大爷停下手中的活,将锄头支起来,手指着耳朵:“年纪大了,耳背,麻烦您大点声。”

程诺提高嗓门:“大爷,我问您就一个人吗?”

“噢,我在干啥?我这不是把猪秧秧给锄掉吗,明天好上粪。”

这可不像耳背那么简单,程诺继续问:“我看您身体挺硬朗,今年高寿啊?”

“啥,问我吃了吗?我这还没呢,等我锄完这一趟地再去吃,老伴做了地菜汤,您几位要不要一块吃啊?”

郭守春在一旁乐不可支,程诺看不下去,指着他让他过来问路。  “老程别看笑话了,这老人家恐怕是真听不见,你有法子吗?”

“当然有了。”

“那就说呀。”

“不可说,不可说。”

故意摆出一副之前程诺隐瞒的样子,郭守春笑道:“说了就不灵了。”

程诺顿时就气笑了,朝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你行,那你来。”

郭守春自信满满的来到老人家旁边,贴到耳朵旁问道:“老伯,附近最近的村子在哪呢?我们过去有点事。”

老人家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一眼:“后生,你问附近有没有年龄合适的姑娘,想找个对象?以你的条件,应该不难找吧,怎么到乡下来?”

程诺听到后笑的肚子疼:“老郭啊,你占我便宜的事我就不说了,可是你这方法也不行啊,怪不得不可说,原来是说了也不管用。”

“那啥,大爷,那您继续忙吧,就不打扰您了。”

郭守春就当听不见程诺的话,灰溜溜跑过来,有点不服输:“笑啥,你不也是不行吗?”

两人还想拌上两句嘴,就看到李老三从驴车上下来。  “两位先生,我好像看出来点啥,我来试试。”

郭守春本来想质疑,但被程诺拽住胳膊:“老李,那你来,不行的话咱们再找别人问路。”

李老三点点头,走到老人家身前,指着那边的程诺,大声道:“大爷,两位先生不是来收税的,也不是当官的,是大学里面的先生,来帮助咱们种地的。”

老人家立马就不耳背了,拿起锄头夯夯地:“种了多少辈的地了,哪用得着别人教,脸朝黄土背朝天,看老天爷赏饭不就行了。”

程诺算是长了见识,灵活性耳背还是第一次见。  “大爷,原来您听得见呐!”

老人家听说不是收税的,觉得这几个后生顺眼多了,憨厚的笑笑:“老了,跑不动路了,就靠这几亩地活着,也是没办法。”

后面跟老人家聊天,装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用来糊弄收税的人。  按照惯例,满清覆灭后农民的生活不说改善,至少田赋应该降低些。  可事实正好相反,北洋政府的赋税反而增加,以各种理由搜刮钱财。  每亩地要征收一块大洋外加五角,这一年也就百十斤粮食,交完税就没多少钱。  关键是还不满足,后面每亩还要继续附加税,安保税、教育税、契税、警察子弹税、卫生税等等花样尽出,杀个猪都要收你600文的屠宰税。  北洋政府十几年就垮台,不是没有他的道理。  至于后面的国民政府,那就更不用提了,赋税逐年加重。  连年灾荒去逃难,除了想找口吃的外,更多的也是为了逃税,苛政猛于虎。  聊到这,老人家往地上啐了口吐沫:“都不是些好东西,征税都征到十年后了,就这还想着变着花样继续捞钱。”

在看到程诺一行人后,以为又是那群人来下乡,看看能不能再添一笔税收,本来是想跑的,可后来想想,不如直接装聋,便有了刚才的笑话。  程诺感触颇深:“大爷,我们跟那些人不一样,就是想看看地里的庄稼,想办法增加产量,让日子没这么难。”

拉上郭守春他们二人开始讲农业推广的好处,表示是为了善意而来。  老人家笑笑,摆摆手:“早就没盼头了,咋过不是过,你刚才不是问附近有没有村子吗,直走碰见路口,左拐看到一棵老槐树,那就是小王庄,那就是我家,可惜也没剩下几户。”

程诺无奈,手里没有成绩,光凭嘴说人家怎么相信。  “大爷,那谢谢您了,您忙着吧,注意身体,我们就先走了。”

可没走多远,就看到老人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手里拎着一个陶罐。  “后生,你们等等。”

“咋啦大爷,是让我们捎你一程吗,位子还多,坐上来吧。”

老人家拒绝了程诺的搀扶,反而将陶罐递了过来。  “后生啊,别看我老糊涂了,但这心可是透亮透亮的,知道你们是好意,是干大事的的人。但我老了,指不定啥时候就埋了,到时候给你们帮倒忙,不忍再看到好人没好报。”

“老了老了,肚子就小了。要不嫌弃,这是老伴儿做的荠菜汤,也不值钱,里面放着豆腐,鲜着嘞,路上带着你们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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