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心中一时千头万绪,实难理清。 想来赵大人昨日已将王齐正尸首发回家属安葬,今日正当下葬。想来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尸首才是。 因秦相何先前与王齐正打过一架,此时同去着实不便。方凌便交待了秦相何一声,自去了王家。 因方长清昏迷不醒,镇上又没有其它的道士,到外面去请吧,尸首又已停放了好几日了,届时怕不是要发臭了。 只好随便找了个地方,不管怎样总要入土为安才是。 方凌心想她好歹也算是半个道士,以前去帮忙的名义进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谁知还未进得门去,便被周氏一胳膊挡在了门外。周氏从前给方凌的印象历来都是个既精明能干,又泼辣爽利的大嗓门,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只见周氏先是堵在门口哭天抢地地一阵哭嚎,唱戏一样拖着长调历数了王齐正死得如何如何凄惨,如何如何冤枉。继而又指责王齐正如何负心薄幸,那薄情郎,负心汉的程度直逼包公狗头铡下的陈世美。 最后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打了鸡血一样跳着脚朝着隔壁的院子一通臭骂。从各种器官到祖宗十八代都被她放在嘴里翻来覆去嚼了个稀烂。 方凌从未见过这等阵仗,自知不是敌手,便缩了缩脖子悄悄地隐在一众看热闹的人群中准备随时遁走。 不想却碰见了正在王家帮忙的余婆婆。 余婆婆听见周氏扯着大嗓门不住叫骂,准备出来劝上一劝,正赶上周氏闹得正起劲,便将她一把按下道: “你这是做什么?凌丫头虽说与翠云有些牵扯,但一码归一码。她是她,翠云是翠云。 眼下里面已经安置妥当,唯独缺个超度主事的道士,你把她赶出去了再上哪里找人做法事? 你家男人本就走得不安详,若再连法事都省了,你是准备眼睁睁地看着他投不得胎,超不了生不成?”
众人一听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劝。周氏抵不过众人劝说,这才勉强放方凌进了屋。 方凌虽说从未主持过丧葬事宜,但是这其中的流程却是打小就耳濡目染。什么推算时辰,称量烧纸,引魂送魂,出丧方位等等这些规制礼仪不说信手拈来,那也是熟门熟路。 至于还有其他方长清自创的跳大神项目,虽说有些难为情,但此时此刻也只好装模作样,一番唱跳外带喷火吐雾全当哄着大伙儿高兴,图个圆满。 整场法事演得甚是辛苦,跳得又累又饿好容易才将全套戏码做足。 抽空探头瞅了瞅棺木里面,只见王齐正面色灰白,身穿七层素服,脚登宝靴,腰间扎了一条黑色绸带,方凌瞧着那绸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忽然她一拍脑门想起当日秦世章的黑腰带上不是缠了红色丝线吗?当时在一众的深色中,那一抹红色格外的醒目,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方凌不解地皱了皱眉,正待再看看别处。却不想自打她一进门,那周氏便视她为杀夫仇敌,将她盯得死死的。 如今见她法事已毕,便过河拆桥地将她推推搡搡地往外赶。 周氏不仅泼辣,手劲儿也是极大。 方凌缩着脖子双手护着脸面,生怕她一时激动把她当成破坏她家庭和睦的狐狸精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仓皇躲避间,眼前尽是周氏胸前汹涌翻滚的惊涛骇浪和宽大的麻衣孝服袖子里一块此起彼伏的黑印。 方凌因为一向与鬼怪妖精这类阴邪之物打交道居多,所以对黑色的东西尤为敏感。 便定睛瞧了两眼,发现那不过是里衣袖子染上的一块印记罢了。颜色青黑,淡淡地浸了那么一块儿。不过形状却有些怪异,像是个方方正正的方块儿被斜斜切去了一个角。 方凌或许真是饿晕了,都被赶出了院子,脑子里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地还是那个淡淡的黑色印记。 眼下诸多疑点,能求证的也求证了,不能求证的只能暂且放下。 当务之急还需上清远山一趟,否则方长清和翠云嫂子失魂时间过久,即便能够证其清白也于事无补了。 随便喝了点稀粥,方凌简单收拾了一下说走就走。 据赵大人所述,翠云嫂子与方长清均是在距离远川镇七八里地的清远山脚下被发现的。 她今日便要去会一会,看那处到底有什么蹊跷能同时摄了两个人的魂魄,但凭她用尽办法也招不回来? 二人昏迷的地点虽然不在大路上但也颇为好找,主要是因为前后两人在此处被发现,周围半人高的蒿草已被一众衙役踏得犹如跑马场一般。方凌循着痕迹很快就找到了。 那确实是清远山脚下,但却偏离大路大概二里多远的样子。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路,完完全全就是密林深处。 翠云嫂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方凌手搭凉棚,抬头望了望远处,却发现一只鼓鼓囊囊,灰白颜色的包袱静静地挂在一棵树上。 周围一片半人高的蒿草和藤蔓均被人砍倒清理过。地上随意的铺了一张兽皮薄毯,旁边还有生火的痕迹,如今只剩小小的一堆灰烬。 方凌左顾右盼并未发现有什么人,便上前将包袱解开。 令她惊讶的是包袱里面除了几件男子衣物之外,竟然还装着一面精巧的八卦铜镜和一只古朴的罗盘,看成色便不是一般凡品。但这不是法器吗? 想到翠云嫂子和他爹都是在此处昏倒,又都在昏倒后丢了魂魄,她心中猛然一惊。果然是有邪修在此。 “如果没有姑娘要找之物,还请放回原处。”
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背后毫无预兆地响起。 方凌吓了一跳,她方才明明看得仔细,周围一片并未发现有人。 她慌忙将包袱放下,猛地回身,但见一个身形修长,面色清冷,神色淡然的男人站在身后。 那干净俊朗、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自有一番气度。一双眼睛深邃沉静,虽然浩渺无波,但却清透明彻,目光卓绝。 看这月白色的衣袂,青色外衫,手里随意拎着的酒壶,这不就是牧马河边的那人吗? “是你?”
方凌不禁失声问道。 “你认得我?可我似乎并不认识姑娘。”
那人语调淡漠,态度疏离。 “我之前在牧马河边曾见过你几次,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闻言似乎觉得并没有回答方凌的必要,只淡淡地道: “姑娘若是无事的话,还请自便。另外,陌生人的包袱未经允许还是不要擅动得好。”
方凌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回想着那个罗盘和八卦镜,脑子里无由来地便浮现出了当年那徒有一副空架子的纸皮道人。 依照常理,即便有一两个道士来远川镇,也只是在镇子上做做法事,断没有进山一待数日之理。 清远山因困龙之局一不能修仙,二不出妖魔,这个人委实来得奇怪。 想来,如今整个远川镇乃至清远山,道门中人除了她爹就只有这个人。如果说还有谁有这个能耐摄了她爹和翠云嫂子的魂魄,怕是只有此人无疑了。 况且他来得如此蹊跷,且恰好就出现在翠云嫂子和她爹丢掉魂魄的地方。如此一想,越发觉得可疑。 方凌想得出神,并未发觉沉沉的暮色中一双血红的眼眸已经注视她良久。正待她转身准备再回去探个究竟时,一团黑雾倏忽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