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年初一。按道家规矩,正月里有两大盛会。 一是今日,乃五腊之中的天腊。是为五帝朝会玄都,统御人间地府、五岳四渎、三万六千阴阳、校定生人、延益之良日。 二是正月十五,乃三元节中的上元节,即人所共知的天、地、水中的天官紫薇大帝诞辰之日。 三元五腊,道家盛会,马虎不得。是以这日,整个归云山仙乐飘飘,檀香袅袅,各门大殿分外肃穆。 一早,天枢殿便派人送来了一套崭新的云虚宫弟子制式长袍,告知方凌今日盛会上长极真人会正式传渡收徒。 是以,方凌早早便在华光坛外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外面观礼的弟子们艳羡的目光在方凌身上扫来扫去,不禁让本就冻得瑟瑟发抖的方凌更加紧张了几分。 道家盛会,仪式繁多,轮到真人传渡时已近正午。方凌本就怕冷,如今又在殿外连接冻了两个时辰,整个人都快冻成冰雕了。 终于轮到真人传渡授道,只见漫天飞雪中,一女子身着月白青衫,头戴束发玉冠,英姿飒爽地从华光坛外走来。每一步都极其端庄肃穆,每一步都尽显意气风发。 大殿之上,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尽数在列,各位掌事、长老呈扇形位列两旁。上首尊位则是云虚宫六名长字辈长老,而中间首位则是满头银发,仙风道骨的长极真人。 仙越目光含笑,如沐春风地自上首走下大殿来到方凌身旁,自她手里取过生辰八字呈递于长极真人。 真人颔首,将八字收入旁边的一只乌木盒子中,而后才道: “我归云山云虚宫第六十八代掌门长极道人今收方凌为关门弟子,赐道号仙凌。赐归云山弟子令。 自此以后,需谨言慎行,克己复礼,时刻以师门为念,事事以大道为本,弘扬道法,诛邪扶正,修身炼心,以求仙途。”
“弟子仙凌谨遵师命!”
方凌郑重地跪下,自肘及腕平铺于地,双手掌心朝上,匍匐于地庄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长极真人着仙越授予方凌云虚宫弟子令,道: “还不上前奉茶?”
方凌上前,踏上九级云台,于旁边随侍弟子盘中取过茶杯,俯身跪伏于地,双手高举过顶道: “师傅,请用茶!”
长极真人微笑着取过茶杯一饮而尽。 “以后你便是我长极道人的弟子,需时刻谨记自己身份,切不可任意妄为,损师门清誉,你可记下了?”
“弟子谨遵师命!”
而后便是依照规矩,逐位给六位长老师叔们奉茶。 方凌猛然记起那位心胸狭窄始终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长亭君,据说他在长字辈长老中是年纪最轻的一位。 是以趁着为上首长老奉茶的功夫,偷偷侧头自衣袖间朝着右侧下首最后一个位子瞄去。 只见衣袂半遮中,一张俊郎的脸上,淡漠疏离的眼神似静潭秋水,深不可测,那淡淡的眸色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却只一眼便将自己牢牢锁住。 几年前的牧马河畔,远远的花树下,烟雨朦胧中那一袭白衣的男子时隔多年忽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方凌心中一阵狂跳,没由来地便湿了眼眶,眼神仿佛被黏住了一般再也挪不开半寸。 方凌根本未听清上首的长老师叔们都嘱咐了些什么,亦无法分辨他们对自己此次拜师是喜是忧。脑子仿佛停顿了一般,自始至终便只回荡着那人昔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又惊又喜之间,草草奉完了前五位长老师叔们的茶。 终于轮到他了,心中早已是一片雀跃,却又压抑不住久别重逢的激动与忐忑。 她恨不能小跑着到他跟前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却无奈碍于礼仪规矩,只能压抑着心头的窃喜缓步上前。 按照规程取过茶水,跪下,举杯。然而眉梢眼角,无不闪耀着明媚的光芒,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尽是欢喜。 可长亭君却仿佛并未能认出她来,清淡的眸子扫过眼前之人,不置可否地就那样望着她,冷漠淡然,出乎意料地并未接过茶杯。 方凌全身上下无不洋溢着一种花痴的气质,痴痴傻傻地侯了片刻。忽然醒转过来,方才意识到此乃传渡大典,这才万般无奈地垂下眼帘,双手高举过顶。 然而眼前之人仍旧不动声色,良久,在众人一片哗然之下突然出手拂落茶杯道: “凉了!”
冰冷的语气犹如兜头的一盆冷水霎时间将方凌一腔热忱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方凌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错愕地望着上首端坐的男子。 那人眼里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古井无波,不喜不悲,无爱无恨,一如当年那样淡漠疏离。 岳荀不记得她了!? 大殿之上,众人未曾料到长亭君作为云霄宫旧部,初入云虚宫便如此不给面子。 一段时间以来长亭君虽极力反对此事,但因众位长老皆一一被长极真人说服,就连长空长老也不得不碍于仙瑜之事不敢再有二话。 他一人虽仍有非议,却奈何孤掌难鸣。但谁也没料到,在此大殿传渡之礼上他竟当众翻脸。 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中,只有方凌尚且还有心情对着长亭君各种挤眉弄眼,欲语还休,若不是被一声清咳打断,还不知她要在此处花痴多久。 众位长老不禁纷纷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想来先祖训诫诚不我欺,百年门规,不收女弟子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方凌眼神精彩地发了许久的暗号,若是个有心的想必一篇逍遥游都品得出来了。 然而奈何对方却毫无反应,终于决定暂且放弃。心道许是因为方才太过冒失,惹恼了这位传说中的尊神,相认一事二人私下里再说也是一样,倒也不怕他再度跑了。 遂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收拾起来,回身取过新换的茶水。 因是新沏的茶,格外烫手些。方凌忍着指尖的烧灼尽可能平静地再次跪地,双手过顶,高高举起茶杯。 然而,又是良久,直到方凌感觉手上剧烈的疼痛已经快要坚持不住时,只见眼前衣袂一动,茶杯再次打翻在地。 上首那人冷冷地道:“太烫!” 滚烫的茶水立刻便泼了出来,方凌本能的一缩手,继而飞快的将半截素手藏于袖中紧紧攥住,心中疑窦丛生。 方凌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再次取过一杯清茶,赌气一般地再次拜服在地,双手高举过顶。 这次倒是并未等太久,只见上首那人手起杯落,起身道: “你莫非真的不明白?你再取多少杯茶都是无用的。我不会承认你这个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