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祭灶是忙年的开始，也算是宣告着旧年即将结束。

腊月二十三一到，整个梦蝶城瞬间年味四溢。不再只是自己家中小小的打扫，各种各样的气息混杂在街道上，人人见面都是喜气洋洋的。

相传掌管衣食的灶王，会在每年今日回天向玉帝禀报人间各家善恶，百姓便会选在今日供奉灶王爷，以求其在玉帝面前说说好话，让自家来年丰衣足食。

祈安对这种少有的热闹总是很热衷的，但今天却是一反常态。

白容景被王老伯拖着去了厨房，灶台前早就贴上了灶王爷的画像。

讲真，白容景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王老伯却说他身为一城之主，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城中百姓求一求。

看了一圈，却没看到祈安的身影，接过云舒递上来的三支香，白容景向着画像微微鞠躬，将香插入了桌上的香碗中。

这时才听屋外有了动静，白容景转身出来，看着来人，整个人一顿。

来人披着一件橘红的斗篷，没被戴在头上的斗帽乖巧的倚靠在祈安的肩上，向外泛着暖白的毛。半扎起的头发在两边卷起，系成了小山的样子，山底有两个毛绒绒的小球，从中又生出几朵小黄花来，末了，又坠上几条细碎的流苏。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一双圆眼望过来，里面有着世间的烟火气，也有着眼前之人的身影。见到了人，便也见到了她眼底的笑意。

徐徐众生烟火处，似有仙姝入凡尘。玥悦藏匿眉眼中，唯入其中不枉生。

“城主。”

“城主。”

走在最前面的祈安见出来的人，乖乖巧巧的低头屈身，标准的行了个礼。眼帘垂下，掩去她眼中的思绪，却又藏不住她嘴角的欢喜。

身后的枫红也同她一起行礼，只是弯下去的身子比祈安矮了一大截。

白容景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一府的奴仆此刻都在这里，等着白容景和祈安上过香，他们便会一起在厨屋外跪拜。

祈安微提裙摆走进去，经过白容景身边，接过云舒点好的香，便要往枫红拿来的垫子上跪。

身子还没往前倾多少，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量给提溜了起来。祈安回头，白容景正抓着她的衣服，眼神冷淡的看着她。

你想干嘛？

祈安无视掉白容景眼中意思，反客为主，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城主，怎么了？”

“站好。”

白容景轻飘飘的扔了两个字出来，待人站稳，才松开。

祈安撇撇嘴，本来还想让这人夸自己今日规矩呢，结果他才是最不规矩的那一个。

只得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想法，老实如常的弯腰拜了拜，把香插入香碗中。

其实祈安一直不明白，别人家都是从家主到奴仆都要跪拜这些神仙的，特别是女子。可独独自家不一样，城主不跪就罢了，还不许她跪。

她以前也有问过白容景为什么，但白容景只是反问她，“你的记忆里，什么时候给人跪过？”

祈安当时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过，于是便再也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了。

今天这一出不过是突发奇想，没想到居然被提领警告。

待一众奴仆跪拜完，白容景才带着祈安去膳厅吃饭。

没有往日的吵吵闹闹，祈安一路就只是安静的跟在白容景身边，还落了半步。

云舒同枫红跟在两人后面，一时间都觉得很诡异，虽说姑娘家规矩乖巧是好，但这……

枫红看着前面的祈安，直接在心里头大。祈安这个打算她是知道的，原话是什么“枫红姐姐，你陪我偷偷练一练，之后给城主一个惊喜！”

枫红觉得自家主上现在一点也不惊喜，甚至可能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白容景用余光看了祈安好久，后者自然敏锐的感觉到了。就在祈安以为白容景会夸她时，耳边响起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话。

“祈安，你今日去偷吃晚饭了？”

白容景表示自己问的真的很认真，除了晚饭不合胃口，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让祈安对吃饭没兴趣。

“……”

在发现祈安眼中有火苗浮现又被强行压下后，白容景知道了，这和晚饭没关系。但如果自己再瞎猜，暴躁祈安的出没，一定会是和自己有关系的。

终于是坐到了饭桌前，看着乖乖巧巧、规规矩矩坐在自己身边的祈安，连白容景都觉得自己今天在心里用“乖巧”形容祈安的次数已经多到离谱了。

真就是，白天睡觉都不敢做这种梦。

“城主？”

见白容景看着自己发呆，祈安假装不解的开口，眼中满是期待。

但白容景实在是拿不准他的意思，索性当作没看见，淡淡道：“吃饭吧。”

一瞬间，祈安觉得自己已经想锤人了。感受到周围的变化，白容景果断没有去动筷子，于是等来了下文。

“城主！”

尽管面上不显，语气里却有些危险的气息，“这么特殊的一天，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心里有些不确定，但白容景还是认真的开口：“今天的你很有规矩。”

“还有呢？”

看到了希望的祈安往白容景身边凑了凑，后者表示自己有感受到莫名的压力。

“也很漂亮。”

除此之外，白容景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虽然被夸漂亮有开心到，但这不是重点！祈安生气的站起身，看着白容景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一点委屈。

“那礼仪动作呢？难道没有进步吗？！”

祈安很生气，但其中夹杂更多的是委屈。

要她再去重学、练好礼仪的人是他。结果兜兜转转一圈，真的把这事放在心上的，就只有自己？

白容景一时间顿住了，不知道是因为祈安眼中的泪光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想过祈安会把这件事很放在心上，他知道祈安本身就是会那些的，所以那日提起不过是那人要来，想着正好她不练武时也别太闲着。但显然，祈安认真了。

在白容景看来，祈安永远都是自由的。即使是自己的命令，她也一样可以无视掉，然后去做她真正想做的。这么久以来，除了武功，白容景从来没强制要求祈安做过任何事。

但正是如此，祈安才更为在意白容景的要求。永远都会把她放在最前面，才是白容景对她只有好的证明。所以就算有时候白容景的要求自己不能理解也不喜欢，但还是会尝试去做。

当然，实在是不行的还是会仗着白容景的宠惯，赖掉。

她是真的以为他是有在意的，可是，一切好像又并不是。

祈安觉得自己很委屈。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东西，可白容景提了，还让云舒去教，她便放在心上认真的练了。

看着祈安要哭的样子，白容景眉头直接皱到了一起，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难得的，不再是冷冷淡淡，而是无奈中夹杂上了宠溺：“祈安，我并不是不在意你，只是在我眼中，你已经是最好了。我看不到你的进步，只是因为我看到的你只有美好。”

祈安看着白容景随意的样子，却又在他眼中看到了认真与宠溺。像是哄骗人的假话，祈安却一下子就相信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停顿了一下，祈安觉得自己更委屈了。

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白容景面容一僵，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拽上自己的袖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容景感觉自己心里揪的生疼，伸手想将人揽进怀里抱着安慰，却听这人哭喊了起来。

“那我这两天不就白练了吗！为了这，今下午上完香我都没在厨房偷吃，两大碟合桃糕和千层糕呢，我一口都没吃上！”

“……”

隐在屋外暗处的云卷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而站在院门处的枫红也是练家子，听力极好，起初听到祈安哭还担心了一下。只是有云舒的安慰，才算宽心。

现在听到这话，感觉自己担心真是闲的。

其实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能是因为被白容景的话感动到了？但感觉更可能是因为他一次性说的话太多，把自己吓着了。最后一想，最可惜的居然就变成了那两碟点心。

白容景真的是感觉自己哭笑不得，一边笑一边给祈安擦眼泪，然后如几年前那般的轻声道：“好啦，祈安乖，不哭了。明天我让王叔给你做两份点心，把今天的补回来好不好？”

其实他知道，祈安并不是真的在因为点心难过。

祈安在白容景给自己擦眼泪时就已经渐渐止住眼泪了，温柔的白容景，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过了。

自从来到梦蝶，尽管还是会惯着自己，但他变得冷淡起来，也再没有像这样哄过自己。

“真的吗？”

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可祈安不想去擦，她只想认认真真的看着白容景，就像是怕他下一秒又会变的冷漠一样。

“真的。”

到底是有些舍不得了，白容景说着往祈安身边靠了靠，将她拥进了怀里，“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因为我不值得你难过，也配不上你的眼泪。

“嗯，好。”

闷闷的声音在自己的怀里响起，白容景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满满的，尽管这份满足带着无尽的痛苦。

就小小的，贪心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