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表情扭曲的过了一阵,方说: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因为我和贾珍好,而是他本身就男女不忌。”
“……”周鲤也默了。 好一个男女不忌。 “说的人多了,事情就好像真的一样。桦兄更是把这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细节的事情都能说出来。多少人在编排,暗地里笑话他,说他为了报仇,撅着屁股求。”
周鲤说到此处,又笑道:“不提他也罢,说起来,到无人看得起他。与他好的,大都图他的富贵,真和他好的,我倒是没见过。”
“他有什么好不好,我倒是不在意,只要不犯到我手上。看在他妹妹的份上,我也犯不着收拾他。”
林松说着,端起酒杯,慢慢的饮了一口。 周鲤笑了两声,目光落在宝钗亲手所写的合作细则上。 纸上的字格外端方。 一字一字,无论是拆开还是合上,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周鲤拿过一张来,虽然没头没尾,不大通纸上内容的含义。却不妨碍他看字,不妨碍他说; “但看这字,便知道写字的人是何等的兰心蕙质。想不到一位女子,能写得如此好字,多少科举应试的男子也不如她了。”
“何止她。”
林松笑道: “你是没机会,你若有机会和她们多说一阵,你一定会自惭形秽。知道我们这等须眉,竟比不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裙钗。”
“若是旁人也罢了,我不信连我们也不如。我们也是熟读四书五经,牢记经书典籍。考中秀才、举人的人,她们所知所能,难道我们及不上?”
“……”这下轮到林松沉默了,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周鲤一阵。才说: “我姐姐,一目十行,初时师从贾雨村,一年熟记四书。贾雨村常与家父长叹,苦恨我姐姐不是男儿身。”
“子松何苦用这话来唬我,我是不信的。”
周鲤不愿相信。 但对上林松认真的目光,他心里明白。这是真的。 “论起文才,薛姑娘当为蘅芜君,比我姐姐也不差什么。说起来,她们二人,莫说女儿之中,男儿之中也少有人能及。只是诗词不出闺阁,无人知晓罢了。”
林松笑着摇摇头,又补充道:“这话入你我之耳,可决不能再出你我之口。”
“自然,自然。”
周鲤连声应下,又轻声说: “蘅芜君,薛姑娘闺名蘅芜么?倒是与常人不同,不似别家女子,总以……” “春红香玉四字,是不是?”
林松笑问。 周鲤一怔,笑着点头应是。 林松笑道:“你冷子兴附体不成?她的闺名不是蘅芜,蘅芜君是她们闲来诗社的雅号,并非闺名。像她们的闺名,一向少有人知,若非我在荣国府住过,我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极是。”
周鲤点头。 他在林家借住这么久,只知道林家有一位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却从未听过闺名。 偶然听人提及。 也都称她为姑娘、姐儿。 偶然也听人说:“你要死,做了这样的事。大姑奶奶知道,把你打成两截。”
周鲤笑道:“你能知道她的闺名,也是不易。”
“我那时才多大?”
林松笑道: “年纪小,也不大防这些。各人的名字,也都知道。若是我那时和你一样的年纪,我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各家之中,除了荣国府的贾宝玉,有几个十六七岁,还在后院住的?都和我一样,早在前院住下,便是请安,也大多只到父亲跟前。”
“我有耳闻,荣国府的宝二爷至今仍和姐妹们住在一处,竟无人管他。”
周鲤笑了两声,目光仍在宝钗的字上。 他鲜少遇见识文知墨的女子。 他的母亲,认得几个字,看得懂账目,便足够用。 毕竟有识字的小童,听她们口述,替她们书写。 却不想竟有女子,能写出这么好的字。 “蘅芜君。”
周鲤在口中,慢慢的品着这三个字。 林松笑道:“这三个字,出得我口,入得你耳。”
“子松放心,我虽未曾忘却,却做不出唐突佳人的事。”
周鲤保证。 林松这才改口笑道:“我自是信你。”
“未必。”
周鲤笑了一声,又轻叹道:“佳人难得,花下无见期,枕间空有梦。一任……” 周鲤猛然住口,连说唐突了,不再言语。 林松慢慢的喝尽了杯中的酒,说:“周兄,我只有一个姐姐。”
“……”周鲤垂头告罪。 所谓闺阁女儿。 是当真有富户,在后院建造绣楼,将女儿束之高阁。 那些女孩,一出生就移到绣楼上去住,衣食住行皆在绣楼,直到出嫁。 更有所谓的女子脚不沾地方为美,脚缠三寸金莲。住在在拔步床上,闺房都不出一步。嫁人时甚至连床一起抬过去。 虽然林家没有那么严苛。 但谁不知道林老爷爱女如命,林姑娘喜欢读书作诗,便专门为她造了学堂,请了名师。 原先教导他和林松的塾师,见了林姑娘的师父,都要先拜三拜。 足见其看重。 “姑娘如何,我们不能多嘴。你到底要多注意些,想是一回事,谁没个想头,自己藏深了不让任何人知道,也就没这回事。若是把话说多了,让外人知道,以为有什么不该有的事在里面,事情可就大了。”
林松话说的很认真。 “薛家姑娘,和家姐一样,都是父母爱如珍宝。你敢传出去风言风语,薛大傻子虽然浑,绝对要和你玩命!”
“我明白。”
周鲤点头。 林松这才举杯笑道:“今日除夕。这些话,便都留到旧年里,这杯酒过后,再无此言。”
“再无此言。”
周鲤连忙举杯。 一杯酒下肚。 林松让人把合作细则收起来,和周鲤默契的不再提这些事,转而说道: “已得了信儿,明年三月设春闱。子松先饮三杯做贺,先祝周兄高中。”
“明年,春闱。”
周鲤闻言,一时端着酒杯微微发颤。 “往年八月秋闱,来年殿选。为何今年改到三月?”
“这是好事。古语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周兄一鼓作气,哪有不中的?”
林松哈哈一笑,道: “我也曾听父亲说起过,你如今之才,不逢才华横溢之辈。考中不难,只是难入一甲,无缘殿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