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巧不巧,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却仍然沾了边。 只是这一次沾边的人不是贾宝玉,而是贾琏。 同样,只是沾了他的名儿。 林松看着这些内容,将整封信丢入火盆,说: “不怕一件事沾边,就怕每一件事都沾边。”
但林松没有通知贾琏的意思,只静待结果。 朝中果然无人拿此事做筏子。 甚至有人放出风,说圣人看到事关荣国府的贾琏,还斥责下面人不会办事,任由孽贼攀扯老臣。 贾琏也在次日一早,带着礼物来了文乡侯府。 同行者只有贾琮、贾兰。 林松仍旧在明心阁外间见他们,命人备上好茶好生招待。 贾琏来了,却不入座。 先上前来拉住林松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阵,方说: “好,没事就好。昨日听说你遇刺,杜大人还负了伤,我们都为你悬了一夜的心。老太太生怕你伤着,大半夜的不得安寝,听说你没事,才勉强睡下,一大早的又惊醒,打发我来替她好好瞧瞧。”
林松笑着摊开手,说: “多年的武艺未曾白学,一点皮儿也没擦着。伤了的是杜大人,但也是皮肉伤,养一阵子就好了。”
“阿弥陀佛。”
贾琏立即念了声佛,笑道: “这可真是神佛有眼。等回去,我亲自回了老太太,老太太也能安心养病了。”
贾琮和贾兰听见贾琏的话,都坐在一旁不说话。 林松看的分明,笑道: “老太太要紧,还是尽快回了老太太的好,让老太太为我操心,折了我的福。”
贾琏便把昭儿喊了进来,吩咐道: “你快回去告诉老太太,就说我已经亲眼看见了。林兄弟一点没伤着,让老太太安心。”
昭儿立即笑道: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小的这就去回禀老太太。”
说着就一面打恭,一面退出去。 林松知道,昭儿断不会去寻老太太,贾琏的话,更是十有九成是假的。 但真的假的,都没什么妨碍。 林松笑道:“琏二哥有心了。”
贾琏亦笑道: “那里是有心?我们虽是表亲,但论起来,有几个比我们更近?虽然姑妈去的早,但我们心里,你如何不是我们的亲兄弟?”
贾琏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若是姑妈还在,这些事哪还用绕弯子。 “你怕是不知道,那些人见我们两家好,就要挑拨。竟说你会遇刺,里面还带着我?这真是要人笑掉大牙去了。”
林松笑道:“这话不假。”
贾琏叹道:“可恨哪些人的歹心,幸而骗不过你我。”
“我自然知道,琏二哥不会害我。”
林松笑着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方接着说: “若是琏二哥都要我死,这世间我能相信的人,才真是屈指可数。此事断然和琏二哥无关,就是有关,也是那起子不安好心的人编排的。”
贾琏叹道:“子松一直是知道我的。这做人,到底要有个底线,有些事,我绝不做。若是做了,合该有现世报。”
林松默了一瞬,心道现世报就在路上了。 “子松的为人,我也知道。”
贾琏笑了一声,说: “别人不知道你,是你不大出来,总是在府上捣鼓那些稀罕东西。那些不知道你的人,便觉得你孤高难近。加上你和宝玉有过争执,更有人觉得你暴戾乖僻,更不敢近你。但我知道你,更信得过你。”
林松笑道:“常言道,黄金千两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琏二哥此言,已胜过黄金千两。”
贾琏见状,满眼激动的看着林松,说: “这话合该我来说。”
说话间。 贾琮和贾兰二人越发沉默无言,低头听林松和贾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晌。 说到最后。 贾琏不得不走时,林松更是将贾琏送到明心阁大门外。 贾琏来时一脸忐忑,走时满面红光。 却进了马车,出了文乡侯府大门的瞬间,就拉下脸来。 贾琮二人一个字也不敢说。 只听贾琏恨恨的说: “只因老太太有意让贾宝玉娶了林姐儿,他就恼到这等地步,竟一句准话也不愿给!?”
沉默许久的贾琮,说: “林大哥和林姑父把林姐姐看的和眼珠子、命根子一样,想动林姐姐,林大哥不和我们拼命就是好的。”
“这会儿倒是有嘴了,方才怎么成了哑巴?眼见出来了,就来说教起我了?”
贾琏顿时瞪起了眼。 贾琮本就怕他,闻言低下头一个字也不敢说。 贾兰更是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远远的。 多福看他们走远了,恨不得朝他们的马车呸一口。 却当着人,只能在心里骂道: “自己不好了,就想拉我们下水!你们好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让我们沾半点光?”
就这么。 多福回到明心阁,回说: “走远了。”
林松闻言,刚想应一声,看多福的脸拉的老长,笑道: “别气了,有什么好气的?有几个不是为自己家的拼搏?都说他们家底下人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却到底是上行下效,他自己不也是油锅里还要捞出银子的好手,呵。”
多福想了一阵,咧嘴笑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那我的性子,也都是和大爷学的。”
林松真笑了,习惯性的给了他一指头,说: “说得好,明儿我起来你别忘了起来。”
“我起来做什么?我又不练武。”
多福嘴角抽了抽,悄声说: “多寿刚悄悄捉了小厨房的鸡,正在匠人院后面烤着,爷来不来?”
林松笑道:“自己吃去吧,回头管厨房的……” “爷别说,千万别说!”
多福赶忙伸出手,阻止道: “她是阴魂儿一样的人,提一个字都要立刻出来。我们好不容易摸了一个,爷可千万别说。”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没银子买现成的?偏要去后面,活该她盯着你们。”
林松摇摇头。 多福笑道:“偏她哪儿的鸡味道不一般,别的地方可没他哪儿的好。不是我们好这一口,实在是香,太香!”
林松又是一阵摇头。 “改明儿让她们多做些,专放在你们摸不到的地,让你们闻着味,才把你们防住了。”
多福嘿嘿一笑,没再说。 林松摆手道:“去吃吧,也别在这里犯谗了,可别有下次。”
“一定没下次。”
多福又凑到耳边,悄悄说: “杜大人嫌他们吃得多做的少,在匠人院后院的空地圈出来了一个鸡舍。我们凑了份子,以后光明正大的烤着吃。”
“那里做什么鸡舍?”
林松眉头微皱。 多福道:“杜大人说:一个月里,谁没有想出个切实有用的,谁就一天三遍喂鸡扫地,院里的杂活儿都归他。直到下个月最不好的人来替他。”
林松嘴角抽的厉害,说: “让他捣鼓去吧,匠人院放着这尊大佛,那帮子是别想偷懒了。”
说着就挥手让多福去了。 却不想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多福就折了回来,哭丧着脸说: “爷,杜大人请您过去。”
“有什么事,让他来寻我。”
林松话说的毫不客气。 多福只得又折回去说。 这一次。 废了不少的时间。 杜魏年走的慢,来见到林松,他黑着脸,略一拱手,就说: “小林大人,虽然您是上官,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您也该管好底下的人。怎么能放纵他们到匠人院后院里大吃大喝?引得匠人院里的人都心不在焉!”
林松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杜大人,你看我是谁?”
“文乡侯之子,工司的郎中,直属太子殿下的麾下。但工司的各项事宜,却是我与雷大人共同掌管。何况下官劝谏上官,亦是本职!”
杜魏年理直气壮。 林松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道: “你当我那么好哄呢?杜大人,论年纪,你在我面前摆谱,我也不爱说你。但你若是以下官自居,再摆谱,是合意?难道我是杜大人您的子侄,张口闭口就能训斥?”
“下官绝无此意,小林大人莫要胡搅蛮缠!”
“你可闭嘴吧。”
林松摆摆手,道: “你有胆量用这样的姿态语气,和家父说?你敢这样到太子殿下架前放话。就远不说别的,你就算面对雷大人,也不会这般倨傲。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还算好性儿的人,但你把我当孙子训,你是什么意思?”
杜魏年气的满脸紫涨,拱手高声道: “我若是如你所说,管叫我!”
“打住。”
林松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说: “杜大人,我虽然和你儿子差不多一个年纪,但你若是以下官之位劝谏,就放明白你的位置。”
杜魏年定定的看着林松,到底规规矩矩的行礼了,下拜后,咬字清晰的喊道: “下官杜魏年见过林大人,请林大人……” “知道了,不必再说,请回吧。”
林松直接摆手让他回去,又说道:“气大伤身,养伤之际,杜大人还是安生养病的好。”
杜魏年脸绷得极紧,拱手道: “下官遵令。”
就这样。 杜魏年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林松淡淡道:“多福,杜大人伤在腰上,不易步行,让人抬软轿。”
才说完。 杜魏年就回头说道: “天地生人,不是让人有高……” “杜大人,有这个想头是好的。但若要真以此律己,天地间的一草一木,都是独立活着的。便是你要喝的一口水,也是天生地养的水。你若以此来说教,我到不介意和你论一论。毕竟人天生地养,你还踩在地上呢。”
林松把手一摊,继续让多福去抬软轿来。 杜魏年却没有再生气,他看向林松,眼神一变再变。 林松只觉一阵恶寒,皱眉道: “你这什么眼神?”
“殿下所言不虚,小林大人果然与旁人不同。”
杜魏年说完,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转身说: “虽有不同的地方,但劣性难掩,不是瑕不掩瑜,而是瑕远多瑜!”
林松嘴角狠狠的抽了抽,说道: “我怎么样,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我们不过是同朝为官,你管好你分内的事就完了,你怎么总想连我一起管上?你以为你是谁?”
杜魏年一怔。 而林松接着说:“我自然知道我有不好的地方,但我该做的事,我一样不差的做了,碍着你什么事?你分内的事,做好了么?我底下人有错,你黑这个脸大声训斥,谁是上官,谁是下官。你尊卑不分,我说你两句,你反倒越发厉害起来!杜魏年,你没完了是吧!”
林松倒是真动了气。 杜魏年见此情形,只觉气短,却又固执的认为自己没错。更是连声说道: “便是圣人有错,我看见,亦是要直言不讳!岂有小林大人这般,明知己有不足,反倒不许人说!”
林松冷笑道: “我的不足,无碍朝事,不妨他人。纵使有不足的地方,到底不害人。反倒是你,大呼小叫,揪着旁人的错处,对旁人指手画脚,大发贬斥之言。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殿下让你来工司,是看中你的才华,让你好好做事,你做的是什么?”
“分内之事!”
杜魏年扬声道。 林松又啐了一口,说: “你是哪门子分内?雷经武你瞧不上,他现在做的事,比你有用十倍。我问你,你这数日来,匠人院的新东西,你研究了几样?”
“我只管……” “你只管立规矩,让他们研究,研究出什么,你却没个标准。什么有用,什么没用,你也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他们研究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途。因为你打心眼里觉得,匠人院里的一切,都是浪费民脂民膏!”
林松说到这里,站起身来,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你若要评价我,我先评价你,你杜魏年就是读书读傻了的腐儒。”
“你!”
杜魏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指着林松,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才从牙缝里蹦出话说: “竖子不可教!”
“让你来这里,又不是让你来教导我。我可教不可教,和你有什么关系?杜魏年,你要想清楚,你在工司,真正要做的事是什么!不要以为你负了伤,我就不会撵你,你若隔三岔五来我这里闹腾一次,我可留不下你这样的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