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毛病他不挑?”
林松笑问,说着又想起杜魏年那张臭脸,忍不住说: “那次和他见面,他不挑一些我们的毛病。他见谁不挑出几样毛病来?”
雷经武嘴角抽了抽,无奈道: “若是禁苑里没有他,该多好。”
“当然好。若禁苑没有他,那么多人,那么杂乱的事。便只有你我,我想着,你自然是极为愿意,只是……” 林松似笑非笑的看着雷经武,笑道: “这些忙的时候自然不论,杂乱就杂乱。等忙完了,来查的人即可就来,可不会等人做账。到时候,千头万绪,若是没有杜魏年的本事,缺什么少什么,可一个都不饶人的。”
林松说着,又盯着雷经武看了一阵。 雷经武嘴角抽的越发厉害,赶忙说: “小林大人,下官虽贪,却知道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
“这是次要的。”
林松笑看着雷经武,笑着说: “若是让弄走杜魏年换成你,那就是孙猴子入了蟠桃园。你说说,你又没得罪我,我何苦为难你?让你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瞧瞧杜魏年,做事尽心尽责。他手里的帐,一点差错都不容,那些底下人怎么说他的?你也想?”
雷经武一阵摇头,说: “我和他不一样,许多时候,我还仰仗哪些人好好做事。若那些记恨我,联起手来糊弄我。到时候看错了,点错了。到时候罪名都是我的,我可担待不起。我待他们,可小心的厉害!不像他杜魏年,天生的账房一样,再乱的帐,到他手里都能跳跳分明。底下人虽骂,却也怕的要命,我可没这本事。”
林松看着下方已经起头的轨道,笑道: “这不就完了。得罪人的,和最累人的。他大包大揽,一个人把活儿都做了。虽然抢了功,却也揽了罪。更何况,你我二人的功,他是半点都抢不走,你和他争什么?看他颐指气使,心里不爽?”
雷经武看着铁轨,却看的是铁轨延申的方向。看了一阵,才说: “大概是他的为人,与我等太不相同。只是看见他,就觉得他不走,我永无宁日。”
说到这里。 雷经武一阵摇头,又笑着说: “如今第一段路,是最容易的。这段路都没什么问题。只是中间的地过于软。我看了,那一片绕也绕不开,挖也不容易。到时候只怕立不住地基,建成虽然容易,只怕日后通车要出事。”
“我让他们做的水泥,做的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过去,水泥该出来了。”
林松笑问。 雷经武一愣,旋即说:“什么?”
“你别是没让他们去做吧。”
林松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声音也多了几分寒意。 “做了,做了。”
雷经武猛地对上林松的冷眼,下意识的说道: “只是他们做的慢些,我也没过问,还不知道他们做好了没有。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瞧一眼,想来他们该好了。”
“是该好了。什么材料都告诉他们,详细的制作流程,我也写明白,给他们了。虽然麻烦,但不至于一个月还没个结果。”
说话间。 林松就已转身,又说:“你也别多心,这东西出来。许多建造问题,就迎刃而解。只是怕做不出来,做不出来,才是大问题。”
说到这里。 林松又停下脚步,说: “许多事情,我不知道。但那个沙地,就算没有水泥,也难不住你。下次卖惨,换个理由。你说杜魏年欺负你,都比解决不了沙地问题可信。”
林松说完,便让雷经武先带路。 雷经武摇头说:“办法是有,只是耗费太大,不知要在这上面耗费多长的时间。”
他想到那片沙地,又说: “若是大人口中的水泥有奇效,能制住那片沙地,我就千恩万谢了。”
说话间。 就已经走到铺了一段的铁轨前。 这一段,刚打好地基,铺设的倒是快。 只是打地基最慢。 林松看着他们,叹道: “都是服徭役的苦命人。”
雷经武笑道:“能做这事,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林松送他了一个白眼。 服徭役可不是什么好事。 干着重活,饭未必能吃饱。 没有工钱,倒是有鞭子。 监工都是大人,打死人也不是没有的事。 得罪了监工,半条腿就入了鬼门关。 林松和雷经武路过,死命做工的人,头都不敢抬一下。偶然有人抬头看过来,满是怨恨的眼神。 雷经武刚要骂,就被林松拦住,笑道: “为难他们做什么?本就够劳累他们,再难为,他们活不活了?走吧。”
林松说着,就大步走远。 雷经武却会错了意,回头看了监工一眼。 监工懂了。 等林松走远,一鞭一鞭抽去。 林松不知道这些。 因为到了地方。 他发现这些人根本没按他给的方法来。 他们把石灰石随便砸几下,满是碎块的,就接着做。 省事是真省事了。 但做出来的东西…… 林松看着这些东西,皱眉道: “这配方,我写的不够清楚?”
“清楚,清楚,小人一字不差的按大人所写的制作。但做出来的……真没办法用。”
“我让你们烧石灰,你们烧了吗?”
林松又弯下腰,在他们成品里面巴拉了几下,就扒拉出几块孩童手臂粗的石块。 林松拿着这石块,又说: “石灰,石灰。这是灰?这是块!”
那人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们也没地方烧去。”
“这方圆数里,启没有烧制砖窑的地方,你们难道找不到?一个月来,翻来覆去做出这这样的东西,你们是做不出来,还是不想做?”
林松逼问。 他们无言,想反驳林松,却又不敢。 雷经武在一旁打圆场,笑道:“小林大人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因现在这些东西不让外传,我才没有喊外面那些会烧窑的,把详细的制作配方给了自己人。可他们手里拿着现成的配方,做了一个月,做出一堆这玩意。”
林松唇边的冷笑更甚。 “是平日里只有杜大人管你们,你们便全不把我的吩咐看在眼里?”
“绝无此意。小林大人,我等绝无此意,只是我们愚笨,未能看懂。”
“未能看懂,好一个未能看懂。”
林松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冷笑道: “看不懂,不知道来寻我?我是老虎,能吃了你们,明明看不懂,还问都不敢问一句?雷大人。”
“小林大人您说。”
雷经武赶忙接话。 林松冷笑道:“人的调动,如今是杜大人在管,什么事都要让他知道一些。你差人告诉他,他们几个的名字,划了。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
说到这里。 林松又看向雷经武,又问: “你没有相似的事情,还瞒着我吧。”
“没有,绝对没有。”
雷经武赶忙说道: “我是近来忙昏了头,没能顾得上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偷懒耍滑。别的地方,可再没有这事了。”
说话间。 只见一辆马车远远的赶来。 林松二人一看马车的标识,便知道来的人是杜魏年。 林松忍不住说:“好好的,他怎么也跟来了?他不是整日看账,甚少实地来瞧?”
“是啊。”
雷经武也说。 “没道理他这个时候来这里。”
但有道理没道理。 杜魏年都来了。 他的马车越来近,最后停在了林松和雷经武的面前。 雷经武看见杜魏年就心里发怵,忍不住看向林松。 林松倒是神色如常。 杜魏年下了马车,便规矩行礼,说: “账上多出一笔石料的账。开始不过十几块。挂小林大人的名,作为试用。却不想这个试用的石料越试越多,眨眼便要了几百块石料。”
杜魏年说到这里,眉头皱的死紧,寒声道: “我料定怎么也用不了这么多。多半是底下人打着小林大人的名号支银子使,想着我不敢细查。”
林松的脸也黑沉了下来,回头冷笑道: “你们的胆子可真大的很。做不出东西,反倒敢借我的名号乱支乱使。”
“小人……” 他们支支吾吾。 林松脸黑的更加厉害。 水泥在建筑上好用的很。 所以他对着相关的书籍翻阅,又瞧瞧的到砖窑里面,做了三五个半日的工人。 终于歪了几次,外出了石灰、水泥的配料。 现在林松眼前的这两堆东西。 白一点的是石灰,看颜色就不好。 黑一点的是水泥,明显…… 林松眼皮子跳了起来,冷声吩咐道: “杜大人,算一下虚报了多少,依大宥律定罪!”
杜魏年围着这些地方,挨个看了一遍,说: “至少一百零一两银子的空缺,依律,杖八十,抄其家产充公。”
“按律。”
林松冷眼吩咐。 这一声吩咐,让雷经武额头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杜魏年看了雷经武一眼,说: “雷大人的一切用费,我亦算过,至少有二百四十三两八钱。”
“杜魏年!你别血口喷人!说话要有实……”雷经武立即吼了起来。 吼到一半。 看杜魏年直接掏出一个账本。 雷经武直接软了,陪着笑脸说: “论这些,岂不生分了。我们之间,哪里还用论这些。”
杜魏年这才收回账本,冷笑道: “有没有,有多少,我比你自己还清楚。倒是小林大人,一个子也没动过,反倒自掏腰包,填了不少窟窿。你也是……” “你别也是。”
雷经武当即嚷道: “你有吗?你拿的出银子?你还说我,要是真填窟窿,你能拿多少银子,我就能拿多少银子。咱们两个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充大头!”
杜魏年闻言,却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说: “我与小林大人一样,一毫未取。我杜魏年虽无余音,可用于铁路,但我竭尽全力,断了某些人贪突民脂民膏的路,就是我如今的首要大事。”
雷经武的脸皮子又一次狠狠的抽了起来。 想怼回去,却莫名气短。 再看林松,回想方才的依律二字。 他心里更怵的慌。 若依大宥律法去罚贪官。 别人不知道。 他第一个遭殃。 虽然杜魏年看的紧,他到底油锅里也摸出来几两银子来。 正想着。 林松说道: “想罚了他们。”
说着,又看向雷经武,似笑非笑的说: “不用我们多说了。”
雷经武低下头,道: “小林大人放心,不用用您多说。小的都明白,一定一个不差的都补上。若是少一子,都提头来见。”
林松笑道: “别和我说这话,只管和他说吧。”
雷经武这才颇为不情愿的看向杜魏年,说: “少一个子,我都提头……” “我可不敢要你的头。”
杜魏年连连摆手,说道: “我只要你别让他们变着法的做帐。这些千头万绪的帐,每次到你们哪里,总是对不上。让我不得不再看第二遍。实在碍事。”
雷经武赶忙说:“不敢了,以后都不敢了。”
说着,又看了眼林松。 看林松看向别处,就说: “我若再犯,我真就不得好死了。”
杜魏年这才罢了。 又将此处之物,都清点了一遍,对上账。 方告辞离去。 完全的公事公办,一点时间都不愿耽误。 林松看了片刻,说: “你若是有他的厉害,你早到他头上去了。”
雷经武道: “他和我不同。他现在落寞,祖上也是大宥城里的名士,世世代代的名士,他是进士出身,这样,别人都是夸的。我不一样。”
雷经武说着,忍不住朝那几个坏事的人,踢了两脚。愤愤不平的说道: “虽然不待见,但提起他,他也是有怪癖的名士。有真才干,可提起我,能有什么好名儿?”
“……”林松一时沉默。 雷经武也笑的极为苦涩。 “士农工商,明面上不显,但不显的比显得还厉害。那些人明面上不说什么,在他们心里,只觉得我不配和他们做同僚。 我在工部那么些时日,正经的差事,有几个能轮到我。便是他们之间相交,以文会友等等,何曾有我一次。”
说到这里。 雷经武仰天长叹,道:“他不升职,是因为哪些人,不敢让他上去。我不升职,是哪些人觉得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