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狗去公社拿信,回途路过九队知青屋。人真是个谜。有的,即使长相守,到头却秋叶随风;有的,偶然一面,却一世难忘。她即谢丽云。自我哥答应我,冬闲去给她砌个省柴灶时起,我就幸福的数着日子。为能看她一眼,我常主动“去公社拿信”,不辞辛劳。一路采些野花,精心扎成一束,插她木窗里。不知会心与否,窗格这些斑斓的情意,直至枯黄,似乎仍没动过。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往窗口探头,一阵惊喜:她在!谢丽云满头汗,凑火塘边弄饭。碎玉般的细牙,咬着樱桃般艳红的下唇,泛起可爱的笑,亲切的招呼我进屋。没见着同住的小赵;不可貌相,说她情商高,无底线地满村认干亲,这家那户的蹭饭。进门,把手里暗香悠悠的紫云英,我悄悄放门边。还别说,我也早看出了这路边孤屋的异样。屋檐、柱子、板壁,都火烧过似的焦黑,不像人宅,相传曾是座老庙。“天灾三年”时期,饿殍仆道,就順了庙里没人管,任老鼠啃,獾子拖。但这历史,谁都保密,怕吓坏俩城市姑娘。瞧,就这鬼屋,想当初竟能从一场“大比拼”胜出,安排知青?可说是俩姑娘自己要求的,这儿距公社镇上近,取信、赶集方便。“贵贵阳——,贵贵阳——”不远处,阳雀声声鸣唱,每此时,我都不禁随声寻看。几千年来,让文人墨客伤叹不已的鸟儿,当地传说,有顶高高的华冠,每年竟是骑着“阳雀马”,彻宇高歌自天际而来,却难睹真容。她递来盅水,沁凉沁凉很解渴。我把传遍干沟的神话,当作笑料讲给当事人听;当然,已小心地掐掉她俩人占鬼宅的情节。还没讲完,“是真的。满屋放亮,金碧辉煌。”
她打断我说。我手里杯子,差点没掉地下——原来全非乡亲们的八卦!我想当即质疑,绝不可能,有时人生病发烧,会产生幻觉,有人还更严重。你当时干了一天的活,又累又饿,医学上叫“低血糖”,只需即时喝点糖水,就苏醒过来。你不知爱惜身体,太累了。我好一阵心疼。又恐与其争辩,把天聊死了,搅坏了难得的亲密机会。沉默中,尴尬的捧杯坐着,手脚无措:问那夜在山上捡茶籽,望见她的灯亮,半夜了还在忙啥?陡转话题,也未免冒昧。问冬闲时我哥俩来给砌个省柴灶,打算几锅几孔,规划砌哪?而事情眼下八字还没一撇,且有施舍之嫌。哦,得救了,我险些忘了刚才书记给捎的话,她有封信,快去公社拿。“你怎不给带来啊?”
她即嚷出声。一片阴云,遮住她长睫毛下黑沉沉的大眼。啥事这严重?我想告诉她,我本要带来,可书记不让,说有事,要她自己去拿。有趣,拿个信能有这作难,莫不先前啥事,让她至今还恐惧深深?明显能看出她的犹豫和畏惧。“你…你陪我去?”
试探地,她似是请求。我对红脸书记素有好感。五十好几的秃顶人,露出手臂,当得人腿粗。且不论他作报告用不用扩音器都同样效果,单看他时常高挽袖腿,走路带风的架势,就看出是个打得死牛的实干家。他能定论公社二三十知青谁个“表现好”,招工单位来了,优先填“推荐表”,瞬间改变人生。我们眼里,他简直就是执掌命运的“上帝”。他却始终面带微笑,热心、亲民地与知青们攀谈。这么和善的长辈,大白天能把你吃了?女性的莫名胆小和娇羞,在她身上也那么迷人。陪她去公社拿信?哇塞!我的心幸福地欢跳着,使劲点头。慢慢的走,轻轻的聊,一路去啊,不准会采摘多少柔情浪漫,纵是海角天涯……她在锅里翻动的铲子,停了。粉红的苕块,清水无油的“咕咕咕”煮着,已黑乎乎的。看得出,这是她唯一的晚餐。并没急着抽柴熄火,她像陷入了艰难的权衡与决策间。好一会了,她说:“这就去。”
像自语,更像作下个关系重大的决定;似乎才猛意识到我的存在,又窘然补充:“我…我想早点拿信,不用你陪了。”
似经考量,她全变了主意。可本不就拿信吗,绕了一圈怎又不用陪了,说话都走神。平白坐了一回过山车,盅里的水,我再喝不下。她忙着端锅捂火,准备动身,我也知趣地站起,告辞。大概本就些桐子、马桑类劣柴,火塘灰也难捂住股股黑烟,往外冒。“贵贵阳——,贵贵阳——”鸟儿仍在鸣唱。一时那么怕,一时又变了,饭都再顾不上吃,这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