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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雷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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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华灯闹市,陡换了僻远乡间,生活的急速变道,自小习惯了城市社会服务的知青们,很难顺应,谁还懂啥打理自留地。可不种即没收,于是长年没菜吃。但知青就是知青。惨遭现实毒打,求生的本能,令其底线尽失。于是他们偶尔就在村里抠蒜、偷菜,兔子也吃窝边草。趁赶集沿途“搞着”,撸把豆角,揣个茄子、嫩瓜,已再平常不过。但小张集上行窃被吊着示众,太轰动,着实让我们所有知青都丢脸。近来我更发现,他老往公社卫生院跑,有何玄机?前不久,一女知青千里找来。她身姿丰盈圆圆脸,说是他亲妹。咦,他竟有个下放别处的妹妹?自以为跟他无所不谈的伙伴,我真糊涂了,他怎从没提起:他自小没娘,残腿的父亲拄凳挪行,靠着街边卖冰棍、吃救济吊命,莫非他毫不起眼的父辈还曾……不过世间有些事,还真就不能按常理推论,比如现今才弄清楚,小鸟的祖先竟然是恐龙。他队里人都说,兄妹俩眉额像,说话像,绝像。兄妹相见泪直流,旁人都动容。共同的认知,三天后,却让清晨搬梯子,爬楼晒青菜的东家婆婆,吓疯了,差点直挺挺掉下来——夜里竟“兄妹”同床!不知怎的,这时代都拿我们纯粹当在校学生看,把江山永不变色,跟我们捆绑一起,哪容亵渎?按理说,露馅就认了吧,小张却鸭子死了嘴硬,无良人甚至不惜往所有同仁甩锅。他故作惊讶:我们城里都这样,有啥奇怪噻,都这样!你们这儿大人小伢,哪怕屁股露外面,头上都裹了一层又一层;死了家人,几十里都来又唱又跳,大联欢。一样的嘛,风俗,懂不懂,风——俗?雷劈的,还死扛!但他压根低估了乡亲的智商,忽悠反似往翻滚的沸油里掺冷水,炸了。连我村父老,都冲我直晃脑:“大城市时兴这样?说说看,喂,对自己亲妹子也……也下得了手哇?”

追着问,像发现座金矿,死命地挖呀掏。放他妈的狗屁!我百口莫辩。我看出,热心者都一脸黄鼠狼相,不像好人。前途尽毁,小张还没死心,来约我去算命。昔日的铁杆唯物者,几时起都信起算命了。是滴,人都靠希望支撑,不见西方人临上绞刑架,也来个牧师半天絮叨?不见现今彩票店前,谁都花两块钱而满面红光?我去作陪。他一路哀叹,老知青没走几个,新的又一批批来。问我赶集看见没,有个哪大队女知青,总穿那花格衣服,那皱纹,都抱孙子的相了,再等调出去,嫁人还谁要。“知识青年”,本应指完整地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大字不识几个的我们,一似沐猴而冠。如此,即下放时浩浩荡荡,返城却出身好或能顶替或有病的才能走。再与理想信念无关,与表现好坏无关。这…这不明摆着……虽不能说,但我咋有了有点像狐狸掉陷阱里了的感觉。小张叹息:“妈х也不打仗,打世界大战。老子不怕死,上前线了哪里枪响往哪冲。炮弹就掉头上,保证眼都不眨。打不死打残也好啊,回来一辈子不就有着落了。”

并非放大话,也非傻出了天际线,他真不怕死。有回和他去赶集,才镇口上,他就突然魔怔似的,英勇地攀上了街边的房顶。别人都朝他大喊:“下来,下来,瓦踩烂了,人家熏蚊子。”

上去两人给强行带下。他不惧“当场壮烈”,可能是初来时的“粮站事件”,落下后遗症。排队领供应粮,他发现前头个农民,鬼鬼祟祟在手里弄啥。哈,有胆吧,捏个笔头,把“兽皮奖售粮”凭条斤额“5”的前头,添上个“2”。可别小瞧这数量不大的未遂窃案,粮站择赶集日,镇上特地举办了场专题“教育会”,很轰动。“好猫管千家,好人为大家。这样爱憎分明,勇于保卫国家财产的好知青,我要向区上推荐,啊?招工来了第一个走。”

领导讲话后,作为先进人物,大众前小张手执麦克风:“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可能捡来的词就此告罄)我们知识青年,可是……反正都……,但是……可是呢……”使着晃腿记忆法?“高光”时刻,他脸通红;摇半天,三字一停,五字一顿,似只瘪皮囊。赌你能听出在讲什么。事后,我曾问他咋那风格,他一笑:“那大场合,讲话总得点……那啥……套头。”

哦,没话讲,他拿着“可是、但是”一地猛砸,当洋派唬人。粮站站长,到底把他向上推荐没推荐,无可考,都是近十年的嘴上运动过来的,哪单位头头没张好嘴?别人过过嘴瘾的事,他却高烧不退,一心寻觅人生拐点。沮丧地拳砸肩臂,他哀叹自己命贱,称过就一两二钱,哀叹一身配件怎就那结实。都什么脑回路?看他眉头紧锁,我笑了。继而又想,你还好啊有大战盼。若打起仗来参军,我这成分“政审表”都不敢填;更不敢再往下想:当所有招工单位,都视你为异己,不就彻底凉凉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这也是我內心深处不愿触及的隐痛。但他满脸阴霾很快消散了,小声问起我可有过女朋友,动过女人没,怎没见跟哪女知青来往。“从来和女人嘴都没亲过?”

我红着脸摇头。但我不好意思说,曾经和小媳妇暧昧,以及喜欢幺妹的事。“那,连摸都没摸一下?”

事态严重地,他站定了,惊嚷“简直……简直完全是‘哈’(蠢),几个月大的猪崽都晓得爬背……还用教?”

他甚至怀疑……有点委屈,我敢保证,自己生命体征各项指标绝对正常,没任何生理缺陷,也非“柏拉图式”活怪,尤其经这些年的环境打磨……对异性的不敬,和纯粹无耻的饶有兴趣,听得我惊羞交加。不可否认,这都是我们深入骨髓的东西。他还试探的抛来些怎也听不懂的话,眼神复杂地揣度着我;一改往日尊重,像在渡化个蒙昧的生灵。他野性,啥都懂,在我们这批性盲里,绝属专家级了;但我有些奇怪,他队近天又曝的重大新闻,竟没见他提起——哪家舀粪,粪坑竟然捞出个死婴!试想,寻常小村家长里短的脆弱神经……多少人家已在侦鉴邻里,多少人开始疑虑纠结,多年的轶事传闻都重又扒出,变得一切皆有可能。乱套了。人与人的互信,正遭受着毁灭性重创。独他,跟没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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