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过去,生活继往。晚霞下,大枫树,树下的一片吊脚楼,不,连对面顺沟路上全村青壮年,以及欢蹦的大小伢们……遍是通红。隔着沟田,长路上与村子间喊邀声声,人呼狗吠。我本不想去,到那八队河边至少五里路。可俗话说“小暑大暑,上蒸下煮”,顶着日头薅了一天草,浑身汗。锋利的苞谷叶,把双臂割得火辣火燎。土家没有入浴的概念,哪怕是盆浴,也断难接受。黄昏时,屋后小路,往往就有过往人跟我搭讪;屋前,甚至有人开心地敲门:“知青哪,咋样啊,那水要烧得滚滚翻才成啊。要帮忙支张长凳不?喂,喂,捅条,捅条放哪了?接血的呢?”
都嚷着张罗杀年猪的行头,乐不可支。他们担心我天天大盆里洗,洗坏了。他们净身都习惯拿着个碗大的木盆,拧湿毛巾来细细地擦拭,把我坐大盆里热水浴,当新闻,等同杀年猪,烧滚水去毛来调笑。应对“烧烤模式”的极端高温,他们即来次群邀“下河”,痛痛快快泡个澡。大姑娘和老人例外。……远远奔来的木叶河,声势浩大地喧吼着,在不远处拐了个弯,消失了,消失在一壁陡直的巨崖下。崖前,留下片绿得发蓝的水面。看山上,高崖脚那一蓬蓬繁茂的乔灌,叫“马桑”。每年春天时候,村民砍下些枝叶扔河里。半天工夫,指长的、圆滚滚的鱼儿,就漂上河面来,除去内脏成佳肴。身边人们解下裹头,三两下脱个精光,喧声沸扬的下水了。各自的绝密私物,大家竟也如同对胳膊手一样,毫不神秘。土家人都算不得弄水好手,站齐腰的水里,纯属洗澡泡凉。不甘平庸的幺妹哥,猛吸口气扑水里,憋得脸红腮鼓地向外游去。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显身手。只听着翻江倒海的“轰轰”水响,大圈大圈的浪往潭岸扑去,却几乎见不着前游,似头落水猪的求生挣扎。后面,谁也以同样的丑态,奋力追赶。偶的天呐!两三丈外,嫂子媳妇一群,长发乌黑,也光着下水了。女人原来是这样!我不敢呼吸。那种惊讶,慌乱,心跳……“喂——”水中男人堆里,谁向我挥手,他们都那么坦然。总算恢复感知,我红脸站着。但分明觉着,水里无论男女,都盯着我下面二指宽的遮羞布。可就打死我,也跨不出天浴的一步。水好凉。往水里走,边往胸口、脸上大捧浇水,那个爽。我打算露一手。嗯,先湿身,接着冷不防一猛子扎水里完全消失,好久才在一片惊叫声中,从潭对岸冒出来,以舒畅的自由式,快速游向潭心。再躺水面,来个悠然的仰泳,让大伙见识见识。“么事好东西,把我们洗洗呀。”
一旁水里,大嫂朝我喊。手拿香皂,我不得不划水,往赤身的女人堆去。我呼吸有些急促,不敢乱看。才没走几步,我就惊惶地转身要逃。我发现,几嫂子正同时出水,吃人样向我扑来——上当了,她们要强脱我的短裤!我傻了。哪见过这大尺度,妖女遍是。可逃也晚了,我还险些被撞倒。她们蜂拥上来,如推保龄球瓶般相互碰撞着,竟都齐齐扑向我身后。原来藏我后边,趁机近距离窥视的小伙,被嫂子们捉住了。按水里又是捏,又是抓,一顿乱捶。伴着笑骂,水花乱溅。谁还不无悲悯地嚷嚷:不能让他再“心欠欠”围着转了,好歹条性命不是,想看管够,落下“齁”病(肺气肿),遭孽。哈哈,好奇害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