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监狱,大部分地方还称为劳改支队,支队长就相当于以后监狱里的监狱长。大队长相当于监区长,中队长就相当于分监区长。在1995年之前,大部分劳改队都是农场,里面有养殖、种植、砖瓦窑场等。砖瓦窑场因为劳动强度大,伙食补贴就高一些,管理相当于其他单位稍微宽松一点。因为砖厂的出工要结合季节和天气变化,作息时间表不等。夏天有四点就出工,干到上午九点多,天气热了就收工,下午五六点出工,干到晚上十点多。其余时间都可以休息。其他大队都是按照规定一个星期伙食改善一次,在五大队,每个星期大队额外改善一次,每个中队都另设小灶,每个星期也改善一次。而且大队、中队的改善伙食基本都是纯炒肉,在生活上比大多数农村生活水平更好。当时,人们被行政拘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需要剃光头,但是判刑后就属于敌我矛盾。规定是除三个月内释放的人员外必须半个月剃一次光头,使罪犯看起来一目了然,泾渭分明。因为当时国家经济条件不允许,大多数劳改队的罪犯都是家里送衣被,每个大队都有缝纫组,把家人送来的衣服加几道醒目的白筋,就是囚服了。改造骨干劝有心事的劳改犯时爱说:坐监坐监,心要放宽。政府管吃,家里管穿。一听到这句话,陆仁逸就开始心痛:似乎原生的家庭现在就余下妹妹一个人了。没有穿的衣服,他提前给快释放的犯人打招呼,总能收集到一些他们不要的衣物。他为什么有工作还要倒卖粮票?他出事以后,相依为命的妹妹才15岁,她怎么生活?“我们的心总是向前憧憬尽管活在阴沉的现在一切都是暂时的,转瞬即逝而那逝去的将变得可爱……”可能就是普希金这首风靡一时的诗歌,几十年后,竟然有许多人怀念现在这个时代。是的,三年后,投机倒把罪虽然没有取消,但是基本没有人为这个罪名判刑了。自己又成功地成为一次火山灰。从此开始,一个伟大复兴时代即将野蛮到来,时代车轮滚滚向前,注定有很多像他一样的火山灰成为阵痛、成为代价。任何时代都有阴影。按照唯物主义辩证法,有多大的光明就有同等体积的黑暗。越是伟大的民族越同样有卑劣的人。当然你可以举例反驳,比如说你处的时代。这样的话我真的不会反驳,你高兴就好。很多人都有高兴的资格,毕竟不是每个人能把双标玩的这么娴熟。陆仁逸前后几十年,已经习惯了自己被“总要有人付出”时的“有人“,”我爸下岗谁下岗”的“下岗”,安心等待“政府来养老”的一胎父亲,半生积蓄交了首付然后自己租房还要给烂尾楼交月供的不诚信人员,多年韭菜的觉悟,使他坚信,“好好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是,现在的妹妹,她到底怎么生存?1986年6月15日,夜间3点半起床,吃饭,然后出工。不到7点钟,人们已经满身汗水。陆仁逸互监组成员今天的活比较轻一些,从砖窑向外面出煤渣。砖窑里尘土飞扬,闷气燥热,四个人戴着口罩进去后,闭着眼睛,胡乱朝小推车上用铁锹铲煤渣,四五分钟就是一车。休息的空隙,任国伦把戴着的棉布口罩从鼻子朝下颚狠狠一捋,猛呼吸几口新鲜空气,道“想着这个活轻,忘记自己是气管炎了。劳改队就没有好活”"大组长的活好,啥也不干,天天有人上贡,你咋不干?"李贵银讥笑道。“咱不是没有那个关系。听说没有,上个月,入监队的大组长释放,据说带了七八千块回家。几年劳改成了万元户了。”
任国伦对此很神往“我,啥时候不用戴口罩就满足了。”
现在的口罩两边是纱布,中间是药棉,用后洗一洗,可以反复用几次。陆仁逸对任国伦说:“这个事情你必须习惯,你可能不相信,以后开个口罩厂你就能发大财。弟兄们,今天是接见日,活往前赶,不然一会接见一个,少个人活出不来,中午的改善就危险了。”
不到8点半,中队小哨祝付跑了过来:“陆仁逸,接见!妈的你这老三无人员今天终于有人来看你了~”陆仁逸胡乱地洗了一把脸,被带工干部送到监舍,指导员成继前一看他脏兮兮的样子,不为人觉察地皱了皱眉,“什么形象?抓紧时间洗漱换衣服,你们不想让家人看了难过吧?!一会攥够七八个人了一起去接见室。”
在接见室门前,值星员对他们要接见的几名犯人逐人搜身后对他们宣讲接见纪律,比如不能有肢体接触,不能传递书信和现金等等,然后分配每个人在几号窗口等待。陆仁逸被分到了七号窗口,他感觉这个号码很吉祥,因此消除了一些他会见时的忐忑,但是,见的会是谁?他听到外面一个女声不含感情地喊叫,“王璐七号窗口!”
然后就见一年轻姑娘轻轻地出现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下,先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哥”等待双方的确认,还没有等陆仁逸反应过来,小姑娘已悄然进屋,走到隔离窗前泣不成声。小姑娘1米68到1米70的样子很瘦弱,给人营养不良的样子。陆仁逸一时品价不出她的长相,因为小姑娘不顾形象,哭的撕心裂肺。慢慢的,陆仁逸眼睛模糊了,他的心不住地抽搐,他伸出手,想擦去姑娘脸上的泪水,可是,隔着冰凉的铁窗,一切都是痴心妄想。“时间有限,你们不要哭了,有什么话抓紧说。”
成指导员站在陆仁逸的身后,和气地劝慰姑娘。姑娘抽搐了一会,双手捂住眼睛,然后狠狠地擦了一下脸,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哥,我考上华清了!我要学法律,为你辩个清白!”
成继前从铁网间隙中接过那张纸,审查完毕后递给了陆仁逸:“你们兄妹真的都不错,一个中专,一个华清……”陆仁逸打开纸一看,纸应该是三十二开的,是一份铅印的录取通知书,就两个地方不是铅印,一个是陆璐同学的陆璐,这个是用毛笔手书,一个是右下角的印章:华清大学教务处。陆仁逸五味杂陈,亦悲亦喜亦忧。悲的是陆璐小小年纪经历的磨难;喜的是即便不提华清学府的含金量,这个时代,随便考入那个大学就是成为了国家工作人员,有工资的,换句话说,从妹妹入学开始,他就不为妹妹的生活发愁了;而忧虑的是,妹妹这几届学子,还会受到社会的捶打,不过在捶打之前,自己应该在外面了,应该有办法让妹妹规避了。“哥,要不是你为了给我看病凑钱,你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我自己家省出的粮票,为什么不能卖?”
陆仁逸苦笑一声,自己家的?你自己家鱼塘的鱼你也没有权利捕捞啊!何况粮票?旁边的指导员成继前严肃地问陆仁逸,“你是不是不认罪?”
陆仁逸慌忙回答“报告政府,我认罪服判!我家属有错误认识,我正在纠正她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