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苗儿抿了抿唇,自然明白慕千晓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初在桑婉婷成婚之日,慕千识找上门来,桑婉婷当着沂南那么多的看客的面,直言慕千晓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无赖,他们兄弟又矮又丑,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有什么资格去高攀桑家。当时,桑婉婷可以说是为了羞辱慕千识,怎么难听怎么说,这些话,沂南的百姓不过是看客,听了做个笑谈取乐也就过去了,可是对慕千识和慕千晓来说却是怎么都无法磨灭的阴影。尤其是对慕千晓,这个话就是诛心的毒,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一天天成长壮大,他的恨亦是因此一天天滋长。眼帘微颤,冷苗儿继续说道:“千算万算,小姐没有想到,就在她和晋将军成婚的当日,慕千识会出现在大街上捣乱,他上来就说小姐水性杨花,欺骗了慕公子的感情,是个……是个贱女人,小姐和奴婢当时就吓住了,生怕他继续说下去,会把小姐有了身孕的事情也说出来。当时迎亲的时候,晋将军并没有亲自去,所以,小姐当机立断,就出了轿子。”
“为了防止慕千识将事情说出来,引起大的轰动,使婚事生变,小姐就只能百般的贬低慕千识,说他是个混混,是个无人管教,满口谎言,想要敲诈桑府的流忙无赖。”
冷苗儿说着,拿眼梢偷偷地瞟了一眼慕千晓,见他脸上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对,才继续说下去。“这样一来,在众人的眼中,小姐是大家闺秀,芳名在外,慕千识却是个流忙无赖,而且,慕千识和……和公子在沂南的口碑本来就不好,就算慕千识再说出什么来,众人也会持质疑的态度。”
“至于,小姐连着公子一起羞辱,那是因为,小姐自知嫁给晋将军,这辈子再也无法与公子团聚,为了让公子死心,她才故意那么说的,她知道慕千识定会将那些话说给公子听,她宁愿让公子恨她,怨她一辈子,也不愿公子因为她而痛苦一辈子,却不想……”冷苗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那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桑行苦涩的弯了弯唇,她娘一片苦心,却不想反而因此激化了慕千晓仇恨的心,不但没将桑婉婷忘记,反而是陷入了残忍报复的漩涡,一声无法自拔,是吗?慕千晓显然也没有料到真相会是这样,在他心中,他一直觉得桑婉婷的背叛是因为不爱他了,又怎么会是如此的呢?“不对,”他摇了摇头,“你骗我,如果是这样,后来我回到沂南的时候,我那么拼命的找她,她为什么不肯见我?桑家的人明明都知道她的去向,却没有一个人肯跟我说!”
最后一句,慕千晓几乎是嘶吼着,清冽的眸子闪闪,俊俏的脸庞因着发怒而微微泛红。“是,公子说的对,小姐的确和桑府私下有联系,小姐初嫁的那几年,怕公子找她,索性跟着晋将军南征北战,改了姓名,也叮嘱了老爷,对外就宣称失了消息。后来公子回到沂南,跑到桑府去找人,老爷虽然写信告诉了小姐,说你回来了,可是小姐已然下定了决心要和你断绝往来,又怎么会主动出现呢?”
“至于老爷,他本来就看不起公子,当然不会把小姐的下落告诉公子。直到最后,桑家灭门,消息传到远在漠北的小姐耳中,她死活都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会是公子做的,朝廷查来查去,都没有查出任何结果,小姐除了伤心,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又或许,小姐是心里信了,嘴上不肯承认罢了。”
“再后来,小姐随着晋将军入京,慕千识也因为有假太后做内应,开始在朝堂中平步青云,小姐很早就将他认出来了,怕找麻烦,小姐就一直刻意的躲着慕千识,直到后来,再也躲不过。”
“为什么会这样?”
慕千晓踉跄着退了一步。“其实,小姐心中一直都是有公子的,只是公子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我……”慕千晓眸光躲躲闪闪,轻轻摇头。“公子,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吗?小姐若是心中没有你,又怎么会生下少小姐?却和晋将军没有一个孩子,她又怎么会一直留着和你定情的手帕,又怎么会改名叫习悦颜?”
“说到底,还是公子和小姐错过了,都是因为慕千识那个混蛋,若不是被他闭上绝路,小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
慕千晓眉心紧紧地拧成一团,一室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喘嬉声。“其实,小姐当年也知道公子在找她,只是晋将军对她那么好,她又怎么能够撇了晋将军去找公子呢?”
“为什么,你要等到现在才说?你明明都已经知道桑行就是晋柔了,她死了,慕千识也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这一点,不但慕千晓奇怪,桑行也很奇怪,冷苗儿一看就是被慕千晓极端的手段逼到了绝路上,才把事情捅出来的。若是慕千晓安安稳稳地放过桑行,冷苗儿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这件事之中,最委屈的人莫过于晋将军,他虽然娶了小姐,可小姐的心却一直悬在公子的身上,他后来对小姐和少小姐也都很好,真的是视少小姐如同己出。”
“最初的时候,少小姐年纪小,夫人自然不会将这种事情告诉少小姐,奴婢那时也曾经劝过夫人,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公子,可是夫人决意和公子了断,自然是不同意的。”
“夫人去世之后,奴婢学了一身的武艺,潜入慕府,本是想伺机找慕千识报仇的,可是慕千识周围守卫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平常又特别的谨慎,我尝试了好多次,都失败了,还险些暴露的自己。”
“等到后来,公子回到慕府,奴婢最开始根本不敢认公子,公子和从前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就连名字,也少去了一个字。”
“而且,奴婢想着,到了如今,公子也应该有四十几岁,又怎么会像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呢?公子名义上又是慕千识的儿子,奴婢当时根本就没敢把公子往以前的身份上想过。但是公子的名字又太蹊跷,虽然去掉了一个字,但这世上,哪有侄子的名字会用叔叔名字中的字呢?”
“奴婢就偷偷地找人查了公子的底细,知道了公子曾经在青州沂南那一带活动,就开始有些怀疑,直到后来,公子和少小姐在府中因为那块帕子大打出手,甚至受了伤,且还私下画过一幅和小姐很像的画像,奴婢才慢慢都确认公子的身份。”
“奴婢觉得在这件事情之中,公子也是受害者,而且小姐生前还一直念念不忘,奴婢就想着要代替小姐守护在公子身边,可是没有想到,后来少小姐出现,公子还对少小姐那般的痛恨。”
“奴婢想说,但也怕因此掀起更大的波澜,少小姐和公子都是对对方恨之入骨,告诉你们这件事,虽然能够让你们不再想杀,可势必会对少小姐造成极大的伤害,而且奴婢当年也答应过小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将少小姐的身世说出去,就让少小姐一辈子都认定晋将军是她的亲生父亲,不管晋将军在不在,这也是小姐对晋将军的一种补偿方式。”
慕千晓扯着嘴角,那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有很多事情,明白了,却也是更加的难过,恨了半生的人,到头来发现自己恨错了,依仗了半生的人,虽然也死在了他的手上,但他的一生却也因为那个人毁了,而那个人还是他曾经敬重的大哥。下定了决心,要折磨报复的人,到最后发现是他的女儿,而他亲手杀死的,还是他女儿的孩子,他甚至,还差一点强要了他的女儿,多可笑,也多可悲。慕千晓忽然笑了,先是低低地笑,后来笑容逐渐扩大,仰天狂笑,他恨,他恼,他遗憾,他痛苦,却又苦涩无奈,悲痛至极,什么也做不了。桑行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耳朵里回荡着慕千晓凄绝的笑,她的脑子里一片懵怔,身上的伤好像都不痛了一样,心口却是堵的难受。本来慕千晓和她母亲的关系就已经让她很是难受了,现在竟然告诉她,慕千晓是她的生父?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良久,慕千晓止了笑声,转身,走到桌旁,“扑通”一声,重重地坐在桌角旁边,一声不发,清泪却顺着他清罹的面容,安静地从眼眶中滑了下来。冷苗儿跪在厢房中央,亦是无声,不起来也不动。司徒毅仍旧陷在昏迷,更是没有丝毫动静。一室之中,明明有四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夕阳西下,光影徘徊,桑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厢房内逐渐陷入一片黑暗,仍旧是没有人动,没有人去掌灯,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直到桑行听到耳边有男人低哑的轻哼声,她愣怔的眸光一动,转头,就感觉到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你醒了?”
桑行破碎的声音中裹着浓重的鼻音,情绪却带着几分喜出望外。“桑行。”
男人皱着眉头,沙哑的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桑行的心中瞬间有什么东西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