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慕千晓生出一种漂泊无依的感觉,这天下之大,竟真的无他的容身之所了。思索了一会儿,他蓦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足尖一点,他纵身离去。慕千晓赶到永安镇外的许愿树下的时候,阴沉沉地天空竟然开始飘起了细细地雨丝,他抬眸瞥了一眼天空,他的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哈哈,老天,我被你耍的这么惨,事到如今,我都一无所有了,你还要来看我的落魄像吗?”
慕千晓仰天笑着,那笑靥却是说不出的凄凉颓败,清罹俊美的容颜上水珠肆意,分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狂笑了一阵,他拾步,朝着清澈的许愿河走去。春日寒气刚散,夜间的河水还是特别的凉,慕千晓一脚踏进去,河水没过他的膝盖,犹如细细密密地寒针一样扎在他的双腿上,他却好像根本没有知觉一样,木木地朝着许愿树走去。许愿树上,挂着无数个风铃,随着夜风的吹拂,风铃们发出参差不齐地叮叮当当的声音,混合着风过树枝以及雨水拍打的声音,一声声落在人的心上,让人心惊。慕千晓在树下停住,河水已经达到了他的腰身的位置,他仰着头,依稀能够看到那夜他和桑行一起挂在上面的风铃。那时候,那丫头虽然也恨他,视他为仇敌,却不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吧,在大街上,她还主动的和他开玩笑,说那些甜甜话,虽然是有算计他的成分在,但是她还跟他撒娇,问他有没有带带银子,她还抱他,让他不要杀了龙府的那三个人。她是那么善良,又是那么可爱,鬼点子那么多,他都不知道她身上是什么时候藏着那么多辣椒粉和石灰粉的。那些东西应该是她当时想要用在他身上的吧,她想逃跑,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中途他绕路,碰上了龙府的那三个无赖,阴差阳错的惹起了纠纷,虽然她最终溜掉了,但还是被他找到了。那天晚上,他还破天荒的被她弄得一脸的狼狈。她弯弯的狡黠的眉眼好像还在眼前,可是一切都变了。背靠着大树,慕千晓迎着冰冷无情的雨水,闭上眼睛。如果那个时候,他收手,没有抹去她的记忆,没有做后面的一切,她会选择原谅他吗?她会认他吗?纵然接受不了,应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理都不愿意理他吧。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心生不忍了,他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次劫了桑行出来之后,他的心就总是会生出莫名的不舍和疼痛,现在他终于懂了。他口口声声的告诉桑行蛊因情生,一门心思的想着算计司徒毅身上的万蛊之王,却独独忘却了他自己身上的不死蛊。带走桑行的时候,他和桑行都受伤了,他还亲手断了桑行的手脚筋,易改了桑行的气息,他们是亲生的父女,桑行身上流着的是他的血脉啊,他体内的不死蛊又怎么会没有反应呢?连不死蛊都能感受到的东西,而他作为不死蛊的主人,却将这些统统忽略。在帝都那次,那丫头为他挡剑,那时候她说那是本能,他还不解,那是一种父女之间的血脉牵引,一种不愿失去的天性啊!还有在龙府的那天,那丫头哭的那样伤心,那样撕心裂肺,可惜,当时他都不曾懂得,如今明白了,却已经太晚了。那丫头还曾经劝过他那么多次,希望他改邪归正,可是他的心里终究是只有仇恨。司徒毅来找他,说的那些话,他当然都明白,无非是希望他可以自我了断而已,他的手上造下了那么多的杀业,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他一直以为他是孤军一人在报复,在奋战。所以,他早就做了不得善终的准备。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他的心里竟然会如此的不舍,如此的难过。脸颊完全被雨水打湿,视线变得模糊,慕千晓闭了闭眼睛,抬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撤下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装着的是桑婉婷的骨灰。在抹去桑行的记忆之后,他就将骨灰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桑行,一半则是他自己留着。“婷婷,你说你是不是也像阿柔一样恨我呢?”
他痴痴地望着手中早被打湿了的荷包,苦涩地笑问。“我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杀了那么多不该杀的人,我亲手杀死了咱们的外孙,我甚至还想要杀掉咱们女儿,你说,像我这种阴狠歹毒的人,是不是就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黄泉之下,你也恨死我了吧?”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报复你,我是在报复伤害我的人,却没有想到,我其实报复的一直是我自己,报复的是爱我的人,哈哈哈哈哈。”
慕千晓仰头冲着狂暴砸下来的雨水,肆无忌惮地狂笑着,蓦地,黑暗中寒光一闪,他拿出一把匕首。伸出另外一条胳膊,他绝望苍凉的望着毫无生气的夜空,透明的泪珠顺着眼角和雨水落下。他弯了弯唇,匕首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深深刺在他伸着的那条胳膊的手腕上,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沿着他白皙的胳膊流了下来,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啊!”
慕千晓痛苦地喊了一声,一使劲儿,将匕首拔了出来,手腕上的伤口就像是一朵炸开的花。手上的血管被割破,血水疯狂的往外涌,慕千晓蹙了蹙眉,随手将匕首一抛,从袍袖中掏出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小瓷瓶。鲜血淋漓地手颤抖着拔开瓶塞,他看了一眼瓶中的东西,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条蛊虫。在他服下不死蛊的那天,就准备好了的。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不死蛊也不过是一个名称而已,不死蛊的蛊虫本是一种双生蛊,这一对蛊虫一雌一雄,就是相生相克的。如果当初他在种下不死蛊的时候直接将另一只蛊虫杀死,司徒毅若是想找灭掉不死蛊的办法,必定是有很大的难度。不过,当初他还是将那条蛊虫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善终,为了避免最后屈辱而死,他在最后种下不死蛊的同时,就保留了一条能够散了不死蛊的蛊虫。微扬了手臂,他眉心一蹙,将瓷瓶扣在了手腕的伤口上。沉睡的蛊虫被浓重的血腥味催醒,很快苏醒过来,从瓶中爬出,钻进慕千晓的血管中,顺着血管一直爬入他的身体。因着血液的催化,蛊虫在血管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慕千晓就能感觉到蛊虫移动到了自己的心口。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感觉到体内两只相克蛊虫的抗衡,一张俊俏的脸很快的拧成一团。密密麻麻地疼痛在心口深处炸开,一波一波地涌向他的四肢百骸,慕千晓靠着大树,疼的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停的抽搐着。纵然是如此,他还是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荷包,不肯松开。慕千晓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全身的骨骼都咯咯作响,身体慢慢地皱缩,墨黑的头发也逐渐变得灰白。“啊!”
一声凄厉地惨叫划破夜空,慕千晓的瞳孔赫然放大,意识开始变得模模糊糊,眼前好像又出现了二十年前他和桑婉婷初见的那一幕,桑婉婷摇曳着笑脸,还是那一副年轻美丽的样子。而后,桑婉婷的脸又逐渐模糊,变成桑行的脸,挂着狡黠的笑。“阿柔,司徒毅会照顾好你的。”
慕千晓裂开的唇瓣轻轻地挤出这么一句。“哗啦!”
许愿树下开出了一个巨大的水花。婷婷,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一定!于此同时,司徒毅撑着伞回到医馆,来到桑行的厢房门前,抬手要敲门,眼梢扫到地上的东西,他的眸光微微一动,低头,弯腰将包裹捡了起来。“桑行!”
司徒毅敲门,喊了一声。桑行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听到司徒毅的声音,她睁开惺忪地眼睛,刚要张口回答司徒毅,心口蓦地一阵抽痛。桑行眉心一皱,忍不住闷哼出声。司徒毅脸色骤变,直接推门闯了进去。“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