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寂寂,雨丝飘渺。叶云回到了家中,捧起一杯清茶,孤独地坐在红木沙发上,又轻轻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滔天的黑暗气息纵然被他刻意藏起,却仍旧于不经意间流露着一点一滴,幽幽地望向窗外,眼神中带着几分对这个世界的不屑和嘲讽,还有几分深邃得不符合他年龄的倦怠和沧桑。一盏孤灯,让黑暗消色不少。他轻轻转着左手手腕上的那条葡萄藤手链,想起了小青往昔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那样的亲切,仿佛她就在自己的眼前,撅着小嘴,纤指扯着自己的嘴角往上,抱怨自己笑得太少了。念及此,叶云微微地摇了摇头,望了眼墙上的那个字帖,扬起了一个自嘲的微笑。心若止水 / 却溢出一滴 / 不知何故 / 不知流向 / 顺着面颊 / 流淌 / 我不曾伤心 / 在忆起往事时 / 或许是因为眼前 / 一闪而过的梦境……今晚的杀戮看似轻描淡写般,但却像一把倚天长剑,无情地挥向自己的心田,舞出一片剑花,自己却毫无防御之力,任由那把剑一缕一寸地割着心脏。他明白,今晚过后自己再也不能回到之前的平静生活了,能掀起多大风浪他不得而知,但他深知一点,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更好的保护想保护的人了,虽然这是他不乐意做的,也是母亲不愿看到的。一个人活在世上,有时也势必要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造化之弄人,命运之安排,无论多么大的英雄豪杰也无可奈何的。孤独,叶云想抽一根烟,却发现自己身上从不会带着那玩意儿,叹了声,忽然望向屋内的一个黑暗角落,自言自语道:“老子说过: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只有与世无争,才可无人能争。真的是如此吗?”
他顿了顿,手里的清茶已经凉了些许,浅浅抿一口,继续说道:“你不觉得这是自相矛盾的一句话吗?无争故莫之争,意思与佛经的‘如来寂灭众生,其实并未寂灭众生’是一个道理,你懂吗?”
屋内一片安静,忽然从那个黑暗角落里飘来一把极为诡异的声音:“我不懂。”
叶云浮起一个无奈微笑,感慨道:“与世无争,首先是与心无争。世界上,别人唯一不能和你争的,就是你的心。只有你自己才能渡自己,只要你不愿意,如来也不能寂灭你。对自己心毫无矫揉造作,对私心、贪念以自然流逝的心态对待,这就是与心无争。自在圆满,没有了杂念,自然天下莫能与之争。”
那把声音沉吟了片刻,淡淡道:“还是不懂。”
叶云苦笑摇头,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平静道:“道家推崇无为,所谓‘无为方能无所不为’。举个反例,你站在地上,然后抬起左脚,只用右脚站立,这时候你会发现你已经没有办法抬起你的右脚了,原因是你抬起左脚时已经‘有所为’了。所以,这个时候你必定‘有所不为’,也就是说,抬起右脚对于这个时候的你来说,已经成为了‘不可能’ 。”
半晌,那把声音再次传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云将视线转到了窗外,望向天空,望着那张不知藏了多少秘密的黑幕,盖棺定论道:“老子告诉世人:只有你什么都不做,你才有可能什么都能做。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应作如是观。”
如果世人真能做到如此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没有凡人了,全部都是圣人。但是,如果全部都是圣人,那又变成全部是凡人了。所以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圣人,我们只是凡人,凡人就是有所为了。轮回,不可为。那把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冷漠道:“你这番言论是想说给我听,还是给你自己听?”
叶云自嘲一笑,无奈道:“我不知道,你认为我能什么都不做吗?连我自己都不信。”
死一般安静。沉默良久,那把声音忽然抛出一句:“你为什么不杀那个女人?”
叶云微微一凛,知道刚才在百家会馆做的事全在他眼里,那个女人应该指的是刘刚玩弄的女子,轻松一笑,像个孩子般的倔强道:“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无的放矢,我有我的底线,只杀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那个女人只是一个玩偶,死不足惜。”
真的如此?“帮她?”
那把声音带着无尽的揶觎不屑之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世界,谁敢说谁是谁的救世主呢?”
叶云轻叹一声。“妇人之仁。”
那把声音隐隐带有怒意。“你生气了?”
叶云笑意有着惊讶,有着玩味。“没有。”
那把声音说话简洁,绝不拖泥带水。“嗯,你确实生气了。”
叶云显得很得意,仿佛惹这个人生气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白痴。”
那把声音还是很冷淡,没有温度。叶云对于他的抱怨不以为意,巧妙转移话题,柔声道:“影子,老爷子身体好吗?”
“很好。”
那把声音十分吝啬,惜字如金。“你的到来,是不是意味着老爷子要我开始了?”
叶云深深呼了一口气。“老爷子说了,你要再等等。”
那把声音冷冷传来。叶云点头不语,一口饮尽杯中茶,却发现茶味早已消逝,莫名的烦忧。他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那把声音忽然开口:“尼采曾云:黎明之光岂知黑夜之深。作为一个人,必须要经历黑夜和白天才算是完整的人,黑夜是白天的基础,没有黑夜,哪来白天?少主,不要犹豫。”
叶云一怔,嘴角翘起一个玩味弧度,迷人道:“影子,原来你还是会说这么长的话的啊。”
只是那个黑暗角落再无声音传来,屋内安静如斯。——————同样的一处风景,如果由不同的人来绘画,结果通常都是不一样的。铅笔素描的素洁,油笔彩画的雍容,毛笔国画的淡雅。因为这世界上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就算在同样的处境下,处理同样的一件事,所用的方法都不会一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拿风景画来说,素描也好,国画也罢,最终都是为了表现那一处风景,只是风景随心,心不同,所见之景感觉自然不同。这给我们的启示是,人们无论用什么方法去处理事情,最终都是为了于己有益。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许多事情,有国家大事,有家庭小情,有大灾大难,有小打小闹,而大多数人在遇到无法控制的大事时,都会变成困兽,所以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百家会馆的惊天命案,不知在多少层官方的强势压制下,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度,最终了无痕迹,只是在上流社会的一个小圈子内流传着。但由于百家会馆对此事缄口不言,因此,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杀神究竟是何方神圣。小青的遗体已经火化了,由她父母带着骨灰回了古皖省老家。两老口在殡仪馆捧着骨灰盒哀哀欲绝的那一刻,叶云正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静静看着。他并没有上去清扰,他明白,再多的语言安慰也无法抚平二老的心灵创伤。忽尔,旁边的参天大树内扑腾腾飞起几只昏鸦,辗转徘徊,低声哀鸣,似为小青送行。叶云深深凝视了眼骨灰盒,转身缓缓离去,道不尽的凄凉冷寂,其步亦哀。大悲无泪。几天后,叶云辞去了茶餐厅和十里清扬的工作,赋闲在家,每天写写字,跑跑步,练练武,舞舞剑,品品茶,难得清闲。只是金爷传回消息说吕彪和夏花都同时不知所踪,让他眉头皱了良久,心头一股闷气无处发泄。三秋蚱蜢叶上走,到底蹦跶能几时?叶云也知道这事不能急在一时,对方若有心藏匿,那便如大海捞针。不过水落终有石出时,除非他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不然一定会显露行踪。这几天,许子衿为了有一个安静的复习环境,以便保持良好的考试状态,便在宁州一中附近的小旅馆租了间房,进入最后收官冲刺阶段,这是迈向人生第一个转折点的关键时刻,任何疏忽大意都能出现的。今天上午,叶云答应了许丫头要去看看她,按她的话讲,这里面还有个小名堂,名曰:遗体告别。这个颇为不吉利的名词,还被那丫头堂而皇之的歪解为进入大学,就等于走向新生。其实无须她赘言,叶云也势必要去一趟,因为他实在不放心小旅馆周边的安全问题,谁叫那丫头具稀世姿容呢?小心驶得万年船。叶云按图索骥,乘公交车来到了许子衿在电话中所讲到的那间旅馆。旅馆就在宁州一中后门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环境清幽,远离车马喧。只是旅馆是一栋旧式老楼,远观似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老乞丐。旅馆的名字很有意思,叫“状元旅馆”。叶云叹服于旅馆老板对学生心理的了如指掌,打着寓意深远的招牌来吸引希望高中状元的学生,不失为一招盘活全局的妙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