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极了。月光透过云缝轻轻泻来,丝丝缕缕,诱惑起人间的情感。叶云当然没走,捧着一杯清茶坐在院子当中,抬头望着天上那一眸弯月,思绪飞扬。风,渐凉微冷,脚步轻盈,缓缓而来,欲静,却依然耐不住扰乱了他的心绪。他知道,能这样毫无后顾之忧地不理世事的日子将不久远,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有些路是没有的,要自己去走出来,正如老爷子在自己来宁州前说的那句话:人字的构造,一撇一捺,即为人,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是阐述了人必须要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出人生。他的确很想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但现实吗?或许,那种生活,只出现在几朵山花身上吧。许地山在《空山灵雨·银翎底使命》中说到:“惟有几朵山花,在我们眼前淡定地看那在溪涧里逆行的鱼儿,喋着它们的残瓣。”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吗?有的时候,当局者未必就迷。其实也知道,也清楚。或是因为心中的执念,或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放不下。他们其实是最清楚的,因为那是他们的亲身经历,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在那次百家会馆的杀戮中,叶云就已经感觉到了应该有一股背后的力量在推动整件事的发展,虽然他至今还无法弄清那幕后到底是谁。他不杀刘刚的那个女人,就是想让她带信息给刘三爷,来验证他内心的想法,结果刘三爷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死了两个亲生儿子,都选择沉寂如水,那证明刘三爷也只是别人一个可怜的棋子罢了。叶云略感彷徨,被迫选上了这条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当中的心酸苦楚。但他从来不畏惧,因为他就是强者。让风继续嗥叫,让雨继续肆虐,强者一直在风雨兼程。风会吹去昨日的悲伤,雨会洗去身上的血迹,风雨只能让强者更加坚定前行的步伐。可惜,有些话语始终是无法倾诉的,无论对谁。轻仰起脸,三十角度,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空中掠过,盘旋,滑翔,然后隐去,悄无声息。风来,溜过舒展的指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留下。灵魂的深处,是沉默的微笑。小青的故去,让他始终无法释怀。如果再呆在苏湄的身边,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有何感想?不敢想。既然前途未卜无法预测,还不如未雨绸缪来个痛快,挥刀断臂,从此形同陌路。他原本打算在临走之前再告诉她这个决定,没料到她竟然观之入微,事先发觉了。唉,事与愿违。他站在夜的风口,问风:爱有几许?情有多重?风无语,奔他而去。举目,无亲,只有月儿。月光下,是一道孤独的影子。忽然又想起了母亲,一位善良容忍的江南女子,背负着太多却依然有美好笑容。童年的时光,她的拥抱,她的那许多奇异动人的故事,她的静静如水的歌谣,她的淳淳如溪般的教诲,想起来整个人都是温暖的。母亲的一番话又一次萦绕耳旁:孩子,要做沉香木。浮世是水,俗木随欲望随波逐流,无所定止。沉香是定石,在水中一样沉静,一样的香。一个人内心如果有了沉香,便能不畏惧浮世。“谢谢你,妈妈。”
叶云在心里默默念道,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细细地流遍全身。半晌,他微微摇了摇头,只是动作过于细微,没人能看得出来。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从裤袋里掏出烟来,他竟然带烟了,而且还是自己抽,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火苗腾起,点燃。他静静地坐在竹椅上,手指夹着烟,烟雾缭绕,姿态优雅,那种味道如贵族般,让人赏心悦目,根本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够装出来的。小青走后,他就重新抽上烟了,不是在烟中迷失自己,而是在烟中找寻自我,吞吐间,很多问题都逐渐清晰。望着无边的夜色,他又轻轻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苍凉小调,的确苍凉如水。苏湄正挽着袖子,冲刷着脏碗脏碟,洗洁精泡沫横行无道,使她嫩白如玉的小手迷失其中,几缕微湿的青丝柔顺粘在她那精致的脸庞上,让她那种仿佛从来都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骄傲收敛了许多,多了点邻家女人的亲切。她的速度很快,显得比平时要紧迫,她希望能剩多点时间陪陪那个年轻人。人总是要到作诀别的时候,才会觉得对方存在的可贵,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他反复强调不是个好人,要离他远点,可自己心里为什么没有一丝要听话的意思?她绝不是一个随意相信男人的女人,挑剔,喜欢钻牛角尖,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不近人情。为什么对他却毫无保留的信任?真是奇哉怪也,像一局死棋,怎么琢磨也琢磨不透。想起了他平时的一些所作所为,她不禁莞尔。是,平常他也喜欢盯着自己看,虽然没有今日那般的肆无忌惮,但也常常使自己心思慌乱。瞪了他一眼之后,也没见他会像其他那样男人眼神躲闪,漆黑的眼瞳反而会瞪得更大一些,那灼热的眼神凝视着似乎执著着要望进自己的心里,没来由心里一慌,但绝没有厌恶的感觉。虽然不清楚他的身世,不知道他背负着什么,但只要他不愿说,她就绝不会问。真正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她无论和哪个男人交往, 懂的事都应该比那个男人少一些。忽然想起了傍晚时分,他在回来的路上,跟自己说的最后一番长篇大论:苏湄,如果情缘散尽,感情注定难以为继,为什么不选择有尊严的结束?总比伤害纠缠到最后,把所有美好的记忆都磨损掉更加合理。至少,你还拥有记忆。因为生命中感动过我们的人是不会离开的,他将驻留在我们记忆深处,在偶然空闲的午后或者寂寥的夜里,涌现出来,和现在的我们相见。听完之后,她是深深皱了皱眉,痛,点点扩散,透着风的清冷与萧瑟。终于把最后一个碗洗好,完璧归赵后,苏湄连手都顾不上擦,就冲出了厨房。月影如霜,院子当中,只剩一张空竹椅,人已不见。他消失了,宛如一阵青烟,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就这样告别了吗?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吗?路上碰见都不会打招呼的陌生人?迎着夜风,她停住,泪,悄悄滑落,这个从来都自负要强的女人,到底是水做的。许久,泪已干。她慢慢走过去,竹椅上留了一张纸条,写着一行字,瘦金体,字迹古朴铅华:是W.H.奥顿的一句名言:恶魔,通常只是凡人,并且毫不起眼,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_________人生就像一场舞会,教会你最初舞步的人,却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场。叶云选择了轻轻地走,正如他当初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依旧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位置,发呆,眼神没有哀伤,也没有留恋。公交车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走走停停,他还没有下车,至于去哪里,只有他知道。这个城市,从来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而现实,就是有分有合。叶云早就过了那种见到个水灵美女就恨不得霸王硬上弓的冲动年龄,很多事情,并不是“爱情或者事业”这种二选一这么简单的抉择过程,会牵涉到很多人,触碰到很多神经,不低头屈服的后果,往往是意料之外而难以承受的.天下美人任由自己采撷,这只是电影或者网络种马小说主角才有的命,可惜他不是戏子,他的人生也不是小说,必须在现实中苦苦经营,并且执着前行。苏湄,这个妩媚而近妖的尤物,也许注定只是昙花一现吧。他叹了声,忽然想起了母亲在他临行前说的一句话:别离,是为了重聚。他鬼使神差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起死回生的微笑,轻轻敲着车窗玻璃,清脆而有节奏。公交车又进了一个站,叶云终于起身下车,融入了浩浩荡荡的人潮。蓝枪鱼西餐厅,格调幽雅而精致。叶云这个穷光蛋竟然走了进去,门口的侍应见他衣着普通,当然不会青眼相加。餐厅里沿途相迎的女服务员则不会那么势利眼,即便有,也不会那么赤裸裸展露,轻轻挑眉,笑容灿烂地欢迎着叶云,服务态度堪称一流,身材更是一流,统一穿着一袭将她们身材完美勾勒出来的上等古香缎晚服,从侧面看,所有女孩的曲线都是无可挑剔的惊人S型。他报了座位号,其中一个留着齐眉短发的女孩在前头领路,曲折蜿蜒往目的地进发。女孩带着他袅袅婷婷走着,穿过一条吊着许多绿色植物的长廊,来到了一个水池的尽头。那一桌,坐着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