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黑雾散去,眼前变得明朗了起来。 这是一处颜色沉寂的法殿,并不宽敞,四周呈现小巧的弧形,墙上绘着五趣生死轮的彩绘,想来应当是五轮塔的塔顶了。 她这算是......通过五轮塔最后一层考验了? 可为何没有奖励呢? 耳边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簪星抬眼朝前看去,就看见正对着自己的地方,坐着一副身披褐色袈衣的骨骸。 这骸骨生前应当是位佛修,坐在面前的石台上,石台周围开满了金色忍冬。忍冬也不知是如何维持生机,开得格外鲜妍烂漫,仿佛百年来一直如此。而佛修姿态柔和自然,双臂自然垂在膝上,掌心之中,躺着一只小小的旋轮。 这旋轮半面是金色,半面是黑色,正不紧不慢地在他手中旋转,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就是从这旋轮之中传出。 这是敬善大师的法体?簪星心中疑惑,那旋轮又是什么?还在轮转,是否意味着这白塔中的轮回并未结束? 簪星正想到这一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她回头一看,有人从虚空之中出现,将银枪顿在地上方才站稳。 “顾白婴?”
她怔然。 顾白婴也看到了簪星,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他站定,盯着簪星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五轮塔的试炼中出来了。”
簪星心中一动:“你也经历了敬善大师的一世?”
“自然。”
顾白婴的目光落在眼前佛修的骨骸身上,眼神微暗:“他可真够惨的。”
“所以......”簪星看着他:“万民恳请大师放下屠刀的时候,你没有放下了?”
“我为什么要放下?”
顾白婴一扬眉,语气毫不客气:“我先杀了那个王八蛋,他府中的米粮自然是我的,我再赈济灾民,不是更皆大欢喜。”
少年冷笑:“我凭什么委屈自己?”
簪星心道,这确实是顾白婴的脾气。他的确不是会为了旁人委屈自己的性子,不过,他二人竟然都想到一出去了,也不知算不算心有灵犀。 “喂,”他扫了一眼簪星,意味不明地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簪星想了想,才开口道:“顾仙长似乎忘记了,我是魔族,魔族都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我是魔,为什么要成佛呢?”
女子的语气很坦然。 她眼神温和宁静,乌色长发隐隐流动暗青光泽,让人想起深渊中的藤萝,顺着无处不在的裂隙往上攀爬,缠绕上人的身躯牢牢包裹,最后映入人的眼睛。 他忽而有片刻失神。 下一瞬,簪星的声音响起:“你受伤了?”
顾白婴的腰间,有血迹慢慢顺着雪白锦袍渗出来,嫣红将布料染得艳丽,看在旁人眼中却未免惊心。 他回过神,漫不经心地扫了伤口一眼:“一点小伤而已,又死不了。”
语气依旧没放在心上。 簪星没说话,想来顾白婴在经历敬善大师的一世后,也对上了自己的心魔。佛塔中的心魔与修士本人修为招式一模一样,想要打破魔障,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过他现在活蹦乱跳神气活现的,应当没什么大碍。倒是孟盈他们......簪星低声道:“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听得“”噗通”一声,有人从虚空中跌落,她赶紧回头,就看见伤痕累累的明净突兀地出现在殿中。 比起簪星和顾白婴,他看起来可就要凄惨多了。那身灰色僧袍几乎没有一点儿干净的地方,全都被血淋得湿透,还在不断渗出血迹。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很苍白,仿佛在试炼中去了半条命。 簪星忙过去将他扶起,问:“明净大师,你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
明净看向簪星,见簪星安好无虞,这才轻轻松了口气,道:“小殿下没事就好。”
他这欣慰又藏着慈爱的目光让簪星即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说明净该不会真将自己当成后爹了吧?这毕竟是不姜的私事,簪星自己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老被看上去同龄的年轻人以看女儿的目光盯着,总归有点别扭。 正想着,耳边传来顾白婴不耐烦的声音:“佛修,这塔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解释一下吗?”
他与簪星都不修佛道,关于敬善大师的事,这里自然只有明净最清楚。 明净似乎早已料到顾白婴会这么问,他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师祖未解执惑,未皈依真佛。妄念盖覆自性,不得明朗。于塔墓设此谜语,敬待来者解惑。”
这倒是和簪星想的差不多。 “那后来见到的心魔又是怎么回事?”
簪星问:“敬善大师的心魔,是不能成佛吗?”
明净颔首,默认了簪星的猜测。 簪星沉默,敬善做善人做了一生,死后却成了不佛不魔的怪物,执念困于白塔百年不得解脱,实在是可悲。 “那你呢?”
顾白婴冲明净抬了抬下巴,“身为一个心无妄念的佛修,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难道你破不开自己的心魔?”
他目光有些挑衅:“你的心魔是什么?居然将一个出家人折磨成这样。”
明净一怔,神情有些不自在起来。 簪星:“......” 这佛修心心念念做她继父,对不姜念念不忘旧情,想来明净的心魔无非就是与“情”脱不了干系。见明净脸上的尴尬之色越来越浓,簪星只好站出来打圆场,将话头岔开:“心魔一事既然已经过了,也就算我们通过了敬善大师的试炼,可为何没有奖励呢?还有,”她让开身子,让明净看清眼前的佛修骨骸:“这骨骸是敬善大师留下来的法体吧?那旋轮又是什么?为何还在轮转?”
小小的旋轮在僧人白骨掌心缓缓转动,一半是金色,一半却是深沉的黑色,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声一声,在殿中分外清晰。 明净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喃喃道:“两生佛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