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意再次醒来时,整个书房昏暗无比,窗帘紧闭,也没开灯。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才察觉旁边还坐了个人。 张静禅动了动,也坐直了,问:“醒了?”
“几点了?怎么不开灯?”
“中午12点。”
张静禅说,“怎么不听我的话,熬到那么晚?”
李微意答:“我心里急啊,怕时间不够用。”
刚想站起来,却因为之前在沙发上扭曲蜷缩的睡觉姿势,腿一麻,人往沙发摔倒。张静禅一把搂住她,可她的身体太沉重了,直接把娇小的张静禅撞翻到沙发上,人也压在他身上。 李微意“噗嗤”笑了,刚要起身,张静禅手一拉,又把她拉到自己胸口。 李微意:“……” 她的两只胳膊,都撑在他的脑袋两侧,低头望着他,似笑非笑:“张总,你确定现在还惦记着占我便宜?”
黑暗中,她没看到,张静禅眼里也浮现懊恼笑意,大概偷鸡不成的张总也意识到,现在,时机不对。 毕竟对面,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单手往沙发一撑,坐起来,李微意随之身体后仰后退。然而难得占上风的李微意怎么忍得住不拼命嘚瑟,“嘿嘿”两声,说:“你真的想亲亲,我也不是不能陪,来,闭眼,我要再来一个沙发咚了。”
张静禅在黑暗里看着她。 李微意朝他高高嘟起嘴:“来啊,宝宝。”
张静禅长出了一口气,推开她的臂膀,起身大步走开,“哗啦”一声把窗帘打开。 李微意哈哈大笑。 室内一下子亮起来,张静禅回过身,脸色平静得就像刚才落荒而逃的人不是自己,他对李微意说:“去洗漱,先吃东西。”
李微意听话地大摇大摆地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一阵风似地跑回来,喊道:“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正事!找到了!我找到有问题的账在哪儿了!这四年他们足足贪了8千万,藏得很深,但是被我揪出来了!”
两人坐回电脑前,李微意打开数个表格,又摊开了四五本账簿,说:“谜底就在福铭的这家子公司里。”
作为一家快速扩张的民营家族企业,福铭集团在内部管理和组织架构上并不成熟,甚至可以说相当随意和混乱。集团名下有多家子公司,有时候新开一个建筑项目,就成立一家子公司。集团总部和分子公司在职能划分上也不清晰,譬如总部设有采购部,但分子公司的采购权,有的收回总部,有的还在分子公司。很大原因是“人”造成的,因为裙带关系实在太多。 福瑞达商贸公司,就是这样一家拥有极大独立权限的子公司。它的业务范围很有意思,福铭的主业是房地产,每年都会有重型设备折旧或者报废。福瑞达就负责一部分重型设备和建筑材料的仓储、运输、回收,以及淘汰设备的转卖。 “福铭的账很乱,你知道吧?”
李微意目光炯炯。 “知道。”
“有的子公司采取纸质账本,有的电子化。有的纳入集团统一系统,有的又是单独一个系统。总之,你们总部的财务,每年能把账大致作平,已经很不容易了。真要细究,处处都是问题。这种局面,使得资金和资产在不同子公司之间的流转,变得更加不透明,难以核查。”
“嗯。”
“他们就是利用了这个漏洞。”
李微意抽出一张白纸,在正中写下“福瑞达”,围着它又写了四个子公司的名字,说道,“举例来说,你看这一笔账,2012年2月,有价值超过800万的重型设备,在上一个项目使用完毕,运输到福瑞达。这批设备,购买只有2年,使用期限还很长。 2012年4月,福瑞达卖出一批老设备,收入只有80万。 2013年6月,前一年2月入库的那800万设备,账上折旧一半,运抵子公司B使用,使用过程中出现一系列质量问题和意外损伤,于半年后报废。 2013年7月,福瑞达报总部,申请资金900万,购买新设备。 你看出来了吗?4月卖出去的,真的是老设备吗?真的只卖了80万吗?次年6月给子公司B的,真的是相对较新的设备吗?那么容易就报废了? 一进一出,一高一低,一买一卖,交叉换手——这样的账,很多很多。福瑞达如果想偷龙转凤,把集团优质资产卖出变现,有很大操作空间。 咋一看,每一批设备都有进有出,理由充分,账目完整。又因为涉及到不同子公司,设备的损耗又记入子公司的账目里,成本被抹掉了。所以账面上看,福瑞达总体还算过得去。可如果把这几个子公司,加上福瑞达,关于设备的账放到一起算,那就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过去4年,福铭在这一块,多损失了8000万! 张静禅,这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几个人,可以办到的。他们是一群人,有人熟谙财务报表,抓住了这个漏洞,以福瑞达为核心,几个子公司里都有帮凶,他们趴着一起吸福铭的血。福铭疯狂扩张得越快,对他们越有利,吸得越凶。你爸站得那么高,又不懂财务,再有魄力,也不可能看到这些细节。更何况他有着许多民营企业家的通病——对老臣们过于信任宽容。”
张静禅端坐于椅中,双手搭在扶手上,神色冷峻,眉眼锋利。 “福瑞达的负责人叫李明辉,我见过几次,三十多岁,是我爸他们从老家带出来的小老乡,在福铭干了已经有七八年。”
李微意:“这个李明辉,背后会站着谁?”
张静禅沉默了,他从桌上抽起一叠高管档案,摊开丢在桌上,李微意一个个名字看过去:程川,财务副总;黎金雄,建设总监;张凤鸣,张静禅的二伯,采购副总;刘盈,营销总监;吴明锐,吴馨慧的亲哥,人力总监;许异,董事长助理…… 李微意缓缓说:“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报案。账目一拿给经侦警察,他们就明白。涉案金额这么大,他们会马上立案,并且控制住相关人。背后的资金流向,他们一查就清楚,大鬼是谁,无所遁形,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你说得没错。”
张静禅只说了这一句。 “可是我们没办法这么做,对吗?”
张静禅的眼神就像沁了霜雪:“一旦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福铭所有的债主都会蜂拥而至,我爸这几个月苦苦维持的微弱平衡,会直接崩塌。福铭的所有资产会被冻结,包括我爸放在期货市场的9000万,等不到9月。”
那么这一局,他们依然一败涂地。 李微意叹了口气:“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而且他们两周后就要害你爸,不找出来,咱们怎么放心离开?”
张静禅抄手抱胸,右手按着下巴,食指中指轻扣着唇边,沉思。 “我们去找找看,就知道了。”
李微意心一紧:“我们……自己去查?”
“如果是以前,肯定不行,没进福瑞达仓库,就被对方发现。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反而给了我们便利。因为我爸抽走了所有流动资金,所有工地停工,福瑞达也停业了,绝大部分工人都回了家。”
“也就是说……他们的厂房和仓库,很可能无人值守?”
张静禅点头,说:“没错。我爸之前查过一轮,什么也没查出来已经放弃,现在反而会是他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虽然福铭的账是乱的,管不住,涉及大额资产,几个子公司的大仓库,钥匙在我爸办公室都有备份。只是他从来不会去看而已。”
这下李微意也觉得可行了,她打了个响指:“漂亮,姜还是老的辣,咱爸到底还是留了一手。那还等什么,走啊,今天晚上12点我们就要被弹回去了。”
张静禅说:“谨慎起见,再找几个帮手,但也不能太多,容易引人注意。”
“你想找谁?”
张静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