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
方大奶奶先是一惊,接着又笑了,“你是不喜欢侯爷还是不喜欢我的孩子?侯爷虽比你大几岁,可他的人你也看了,并不会委屈你。你以后嫁进来,虽是继室,只要你做的好,侯爷也会给你请封。好妹妹,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在荀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只看二姑母出门应酬却不带你,我就能猜的出。你的身份,再也找不到比侯爷更好的了。况且就看你方才跟了宝儿来,我就知道,你并不是硬心肠,也不讨厌我的孩子。”
不讨厌一个男人,不代表就是想嫁给他。喜欢小孩子,也不一定非要做继母啊。 “而且你还有个弟弟,听说十分努力。他小小年纪,只因为庶出的身份,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和别人一样多的东西。只要你嫁过来,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以后要做官、娶亲都大有好处。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他想想,这是改变你们两个人地位的最好的机会。你别不好意思,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夫人,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但是却不能从命。您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能生活的尽量简单些。至于我弟弟,我相信他有本事靠自己出人头地,靠着别人得来的终究不光彩,我们姐弟,别的没有,这点志气还是有的。”
“你是觉得我这一大家子人口复杂?呵呵,你是没出阁的女孩,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谁没有过那。不过你想想,以你荀家的门第,你能嫁到那一家一计的小门小户里去?”
这个道理荀卿染也明白,但是,侯府这件婚事,此时此地此人此景,这种方式,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夫人,您病了,想法难免悲观些。我看您还是好好保养身体,要照顾侯府、侯爷和您的孩子,您才是最妥当的人。”
方大奶奶愣了一愣,随即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我虽病了,还没人敢这么坦白地拒绝我。”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 “我知道如果夫人愿意,必定有法子让我就范。不过,我更相信夫人您是个有远见有智慧也有慈心的人,您找我来为的是结缘而不是结怨。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若一个人心里有怨,对她周围的人也没有好处对不对。”
“没有转圜的余地?或者你再想想?”
方大奶奶盯着荀卿染。 “我不想蒙骗夫人。”
荀卿染道。 等了一会,方大奶奶才长出了口气,“罢了,看你柔柔弱弱的,遇到事却如此刚强。”
荀卿染站起来,“多谢夫人体恤。”
“咱们是亲戚,可惜没有缘分,不然咱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若是日后,我的孩子们,望你能关照一二。”
荀卿染看了一眼方大奶奶,见她面容灰败,只两眼灼灼有光,不觉心下有些恻然。方大奶奶其实还是矛盾吧,荀卿染想。比如方大奶奶说到方信告诉她吃满月酒时发生的事,那语气和表情中是有炫耀的成份的,是在炫耀她和方信的感情,告诉荀卿染方信事事都不瞒着她。方才被拒绝,方大奶奶是有恼怒,但是谁又能说她的恼怒背后没有一点欣喜,不是松了口气那。 “你从这门出去,外面有丫头会送你回去。”
荀卿染福了一福,“夫人请保重。”
转身向外走去。 “三奶奶的娘家哥哥在云南做官,我得这福寿膏,多亏了他。……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经离不得了……” 荀卿染脚步微顿,便走出了房间。到了屋外,就见宝姐儿正低着头坐在一张绣墩上,身边还站着两个丫头。 宝姐儿眼睛依旧红红的,看见荀卿染出来,也不说话,只跳下绣墩,便朝方大奶奶屋里去了。荀卿染无奈地笑笑,就有个丫头就过来,领着荀卿染回到方才待客的大厅。 大厅内只有方氏带着荀淑芳三个女孩,其他的人都已经走了。 “你这是去了哪,让我们好等!”
方氏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荀卿染,但是语气已经很是不善。 “回姑太太,是我们夫人,找了三姑娘陪宝姐儿。夫人让婢子给代她给姑太太道歉,本来要留姑太太多待些时候,因此忘了跟姑太太说一声。”
方氏马上回嗔作喜,只说无妨。 “府里出了事,就不留姑太太和表姑娘们了。”
丫头又对方氏福了一福。就有丫头婆子过来,前头领路,方氏带着荀卿染几个到外面坐车。 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侯府却静悄悄地,只有几处掌起了灯。出了二门,却有一处房舍灯火通明,窗上印出曈曈人影。 依旧是荀家大老爷带着荀家大爷、荀君晖前面坐车,因为荀大奶奶要留下陪着刘夫人,就有方氏跟荀淑兰两个坐了一车。荀卿染三姐妹另坐一车。方氏还未上车,就见远处一队人打着灯笼急急走来。 “老太太让我过来护送姨父姨妈回府。”
齐攸走上前来道。 方氏感激地抓了齐攸的手,“多谢老太太记挂着。”
等方氏上了前面的车,荀淑芳便第一个坐上了马车,然后是荀淑芝。 荀卿染最后一个上车,刚站到脚凳上,拉车的马突然扬蹄,连带车身晃动起来,荀卿染就有些站不稳。 “三妹妹小心。”
齐攸一边叫人拉马,一边单手握拳,及时地伸到荀卿染身侧。 荀卿染一手扶上齐攸的手腕,才稳住了身子。那只胳膊几乎承受了她身体的全部重量,依然稳稳地丝毫都不曾摇晃。荀卿染衷心地说了声谢谢。 “云暖妹妹她们都还好吧。”
齐家的姑娘早就被老太太派人接回去了,容云暖当时哭的伤心,不知现在好了没有。 “都很好。”
齐攸答道,又说,“老太太说请三妹妹有空过去玩。”
荀卿染这时已经登上马车,闻言扭头看了齐攸一眼。夜幕之下,齐攸的神色不明,只眉间那颗小痣格外清晰,称着一双俊目,和平时一样幽深。荀卿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齐攸的目光中多了几许暖意。 回到荀宅,齐攸并未进门,只说要去宫里轮值,就走了。荀大老爷听说辛姨娘有些不舒服,就忙去了小书房。荀君晖被荀君皙叫走,去商量进书院的事。因为荀大奶奶和彩鸾都没回来,荀家大爷就直接拐去后巷,看望红绡去了。 方氏回到思安院,就懒懒的靠在榻上,连荀大老爷丢下她去看辛姨娘这样的事都没有发作,什么话也不说,就打发荀卿染几个各自去休息。 荀卿染跟着众人走出来,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残存的指印,又走了回去。今天的情况看来,侯府那件事定会被人隐瞒下来。最后呈现给众人的,不过是利益妥协的结果,真相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知道。然而,有些事情她需要去确认一下。而且如果有人认为她是可以轻易被牺牲的,而且也那么做了,那么适当的回报还是必须的。 “太太,今天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太太说。”
方氏本来恹恹地,听荀卿染这样一说,马上坐直了身子。 “是什么事?”
荀卿染迟疑了一下,方氏皱了皱眉,挥挥手,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现在说吧。”
“太太,我今天得罪了大嫂。想和太太说说,请太太再大嫂面前替我美言。”
“你是怎样得罪了她?”
方氏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是这样,我和齐家姐妹去馨园看白鹤,从馨园出来的时候,在回廊上遇到大嫂。大嫂她很着急,把我拉到一旁的绿萝屋里。大嫂告诉我说,四妹妹的裙子湿了,要我把裙子脱下来给四妹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胡说,淑兰好好的,什么时候湿了裙子?”
方氏怒道。 荀卿染仔细打量着方氏表情,“太太说的是,当时我也没看到四妹妹,只听大嫂说屋里的人是四妹妹。正巧云暖爱热闹,跑了过来。我想四妹妹只躲在帘子后,连我都不见,只怕更不想见外人。我就忙拉了云暖,想找四妹妹的丫头要了衣包,再给四妹妹送去。结果才回到临芳阁,就有丫头过来说有人淹死了。我就忘了这件事情,后来再见到四妹妹,我才想起来,可又见四妹妹的裙子并不像着了水的,也觉得奇怪……”荀卿染尽量放慢语速。 “等等,”方氏让荀卿染停下,“你是说你大嫂让你脱下裙子给她,还说是给淑兰的,你确定那屋子里有人吗?”
“嗯。”
荀卿染点头。 “那人是谁,你可看清了?”
方氏站起来,走到荀卿染跟前,瞪着荀卿染问道。 “难道那人不是四妹妹?”
荀卿染故意惊道,见方氏又要发怒,便忙接着说道:“隔着藤萝帘子,只看到一个人影,大嫂不让我们进去看。是了,那人曾出了一声。”
“是谁,听的出是谁吗?”
方氏急切道。 “不过是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是谁。”
方氏失望了退后几步,又坐到榻上,沉思不语。 “我想我是惹怒了大嫂,大嫂当时很急,死命抓着我。太太您看,现在这印记还没消掉。 后来大嫂就一直不理我,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把裙子脱给大嫂就好了。大嫂那样着急,一定是为了咱们荀家的脸面着想。”
“荀家的脸面,好,好,好。”
方氏连说三个好字,早已气的脸色通红,抚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孩子,这件事,你告诉我就对了。你放心,你大嫂那里,一切有我。只是,你不准再和别人提起。”
半晌,方氏才缓过来,招呼荀卿染过去,脸上一片柔和。 荀卿染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还没起床,荀家前门已经来了报丧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