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卿染和齐三奶奶进了妙音的禅房。齐二奶奶已经停了和妙音说话,请荀卿染和齐三奶奶坐下来。 禅房分里外两间,里间只有齐二奶奶、冬儿和妙音师太,外间地下却密密麻麻站了好些丫头媳妇,只听传唤,传递热手巾、热茶等物。荀卿染进来时扫了一眼,其中有个模样略微出众,年纪二十多岁的媳妇子,似曾相识,她略一思索,就想起来,是那个严家的媳妇。 佟家的探听得消息,说是刑老实一家走了后,那小厮一家也被发卖,整个院子都归了这严家的。 “……两口子都得了好差事,又得了整个院子,还有那小厮,这些年不知攒下多少东西,一件都没搜到,可想是这严家的事先搜罗走了。啧啧,她也不怕报应哦。”
当时佟家的说这话的时候,言辞是谴责的,可她那眼神,那语气明明就是羡慕嫉妒恨。 冬儿端了热茶递给荀卿染,荀卿染接在手里,正要说话,外面便进来个小丫头。 “启禀几位奶奶,四爷来了。”
荀卿染一惊,齐攸说了有差事不能来,怎么这个时候又来了。 齐二奶奶咯咯直笑:“四爷原说有差事,分不开身。只怕是心里惦记着弟妹,不知怎样急着办完了差事,就赶过来陪弟妹了。”
齐三奶奶没搭话,扭过脸去却撇了撇嘴,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些什么,“新媳妇,总得旺上三五个月的,以后就……。”
“是府上四爷来了!几位奶奶赎罪,我佛慈悲,众生平等,本不该有男女忌讳。只是,这后面净室来的都是女眷,这……”妙音师太在旁陪笑,颇有些为难地说道。 妙音这是委婉地说,她这庵后面的净室禅房是不招待男香客的。 荀卿染忙放下茶杯,站起身。 “知道你这里规矩大,我们四爷是接媳妇来了。”
齐二奶奶道,又站起来,对荀卿染嘱咐道:“必是陪你求子来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你们去好好拜了菩萨,要回去时,派个人来找我就是了。”
荀卿染就从禅房出来,刚走出月亮门,迎面见齐攸披着玄青色暗金蟒纹大氅,腰间佩剑,身后跟着跟着三个男子也都配着刀剑,正大步走过来。旺财家的哈着腰一路小跑跟在后头。月亮门外本有两个守门的尼姑,都低着头,红着脸,似乎想要阻拦却又不敢上前,见荀卿染出来,才如释重负,念了声佛就退到了旁边。 荀卿染忙走下台阶,迎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
齐攸眼神在荀卿染脸上扫过,又往四周打量了一眼。 “办完了差事,回来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
齐攸道。 “噗!”
有人噗哧一声笑。 荀卿染顺着声音看过去,齐攸身后跟着三个人,其中两个荀卿染认得,是小厮黄芩和甘草。另外一个男子,身量与齐攸相仿,身穿二品御前侍卫的官服,笑眯眯一张脸。方才笑的人肯定是他。 那男子见荀卿染看他,忙躬身施礼。 “在下唐佑年,拜见嫂夫人。”
“贤弟不必多礼。”
荀卿染忙侧身福了一福。她已经听说,齐府前院住着齐攸的一个好友,就是唐佑年。这唐佑年和齐攸同拜在一个师傅的门下,后来一起考的武状元,又一起做了御前侍卫。他和齐攸两人交好,并无家小在京城,因此齐攸就安排他住在齐府。 “怎么没和两位嫂嫂在一起?”
齐攸问。 “这庵里净室只招待女香客,二嫂和三嫂在禅房和师太说话,我出来接你。”
“只有你们,可见到别的熟人?”
荀卿染摇头,“我们先去拜的观音,又让这庵里给老太太、太太印经卷,方才是在后院净室听经,并没碰到什么熟人。”
齐攸哦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子谦,听说这里的观音极为灵验。既然来了,你不是说要和嫂子一起去拜一拜的吗?”
唐佑年在旁道。 “四爷和四奶奶一起去拜,肯定能如愿以偿的。”
妙音师太派了个年老的尼姑过来。 齐攸站在那,略一迟疑,低头看了看荀卿染,正碰上荀卿染一双眼水汪汪,满含期盼地看着他。 “那……好吧。”
齐攸点头道。 那老尼在前面领路,齐攸和荀卿染并肩往送子观音殿走,麦芽和紫菀紧随在后,唐佑年也带了两个小厮跟在后面。 两人到了大殿,果真来烧香的香客不少。有那虔诚的从大殿台阶下,几步一头,直磕到殿里去。 唐佑年带了两个小厮上前去,就要驱赶香客。他和齐攸都穿着御前侍卫服色,早有眼尖了见了,就躲避到一边去了。 荀卿染忙拦下,指着那些香客说,“还是别赶人了。这些都是诚心求子的,好些个还是从城外来的,几十里路,一天要走个来回,就是为了到这里磕个头上柱香。我们就和他们一起拜拜吧。”
唐佑年停下来,转头看齐攸。 齐攸点点头,唐佑年又带着人退到后面。荀卿染和齐攸走进大殿里,早有人匆匆避了开去,也有胆大好奇地盯着两个人瞧的,被齐攸一眼瞪过去,忙低着头躲开了。 等前面一对小夫妻拜完了,荀卿染就和齐攸站到佛像前,荀卿染拿香点燃了,递给齐攸三柱,自己拿了三柱。齐攸接了香,荀卿染看出他是不肯跪的,也就不跪,只拈香向佛像拜了三拜。齐攸也拜了,两人将香插进香炉里,这才从大殿里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一片片如鹅毛般。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荀卿染伸出手,接了一片,看着雪花在手里融成水。北风刮的更紧了,荀卿染打了个寒噤,就觉背后一暖,是齐攸解下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荀卿染觉得心头一暖,转身和齐攸面对面,轻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有孩子了?”
齐攸没有说话,伸手替荀卿染紧了紧大氅。只是他手劲太大,又不惯做这些,荀卿染心里吐槽,这是想勒死我吗?你瞧瞧人家,荀卿染把眼神往右飘了飘。 殿外栏杆旁站着一对小夫妻,男人一张灿烂的笑脸,正万分温柔地替女子整理披风。那动作,就像羽毛拂面般轻柔。 齐攸眼神也跟着飘过去,又马上收回来。 “该回去了。”
齐攸说着话,手底下劲道不减。 荀卿染乖乖收回眼神,齐攸手底下才放轻了。两人走下大殿台阶,荀卿染又偷偷瞥了那对小夫妻一眼,觉得那两人感情一定非常好。 “小心看路。”
齐攸道。 荀卿染忙转回头,发觉齐攸的眼神中有警告的意味。好吧,她承认,那男人是不好看,笑的也挺傻。不过如果齐攸肯那样对她,一定帅呆了。 ――――――――― 观音庵外,周家巷口,算命先生正在收摊,买吃食的小贩也挑起了骆驼担子,往别处去了,那卖绒线的夫妻两个,还是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那亭子来往的人。 “大兄弟,你们站了半天了,也没生意,还是换个地方吧。”
算命先生开口道。 那男人吓了一跳,“先生,您不是瞎子吗?”
“呸,瞎子怎么走路,我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你们老盯着那亭子做啥,要过去就过去,一文钱一碗热汤,冻了半天,带你媳妇去暖和暖和吧。”
说话的工夫,有两个人从亭子里走出来,其中一个靠在另一个肩上,脚步有些漂浮,两人出了亭子,就进了周家巷。 “什么世道,大老爷们跟个娘们儿似地。”
那算命先生盯着两人背影看了看,翻了翻他剩下的一只好眼睛,“南风有什么好,真是世风日下啊。”
说着就收了摊走了。 “那个,还真像个闺女……” 卖绒线的夫妻面面相觑道。 ――――――――――― 观音庵门外,荀卿染带着麦芽和紫菀坐上马车。麦芽刚上了马车,就想要下去。 “奶奶,婢子想……” 荀卿染顺着麦芽的目光望过去,见庵外靠墙有个卖糖的小摊,卖的是很普通的麦芽糖。这种糖,并不是很甜,吃起来,比较粘牙。一般是过小年,大人孩子们要吃一点,也要给灶王爷供奉这种糖。麦芽很对得起她的名字,她并不是爱吃甜食,但是就是对麦芽糖情有独钟。 齐二奶奶和齐三奶奶的马车已经启动,庵门外人流混杂。荀卿染不想让麦芽下车,就向黄芩招了招手。 黄芩跟在齐攸身后,正要上马,看见荀卿染招手,忙一溜烟跑过来。 “奶奶有什么吩咐?”
荀卿染让麦芽把钱交给黄芩,指着卖糖的摊子,“各样都买一些来。”
黄芩痛快地答应了,一会工夫就捧了几包糖球回来。 “奶奶,给您的糖。”
这小厮很利落,就是糖买的太多了。荀卿染笑笑,一抬头,就见齐攸和唐佑年正骑在马上,向她这边望过来。 荀卿染低头,黄芩正咧嘴捧了大包小包的糖球递上车来。荀卿染的嘴角不由抽了抽,齐攸不会以为这糖是她要买来吃的吧。 麦芽已经接了糖,递还了一包给黄芩,脆生生道:“奶奶赏你的。”
很好,这下更坐实了。 荀卿染无奈地坐回车里。 马车外,唐佑年坐在马上,笑的脊背发抖。齐攸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嘴角翘起的弧度非常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