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白水漱了口,夸奖了几句,示意小厮拿了一个荷包给杨宗保,说了几句客气话,先谢过了贺岩和张春桃的节礼,又关心了贺岩和张春桃的身体,还开口邀请,说等贺岩考试完后,请他们三人到府里来逛逛。 然后才端茶送客,让小厮送杨宗保出去。 杨宗保也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宁愿和外头那些普通百姓打交道,也不愿意再跟这个李家四爷多说两句话。 这李家四爷看着就跟杂货铺里最贵最薄的瓷器一样,让人看了就害怕,别说碰了,就连靠近了都怕呼出的气大了,把人给吹倒了。 偌大一个爷们,谁家吃粽子,还拿小刀将一个粽子切成十七八块,然后只吃了那么两小块就不动了。 真是糟践粮食和自家姐的手艺! 换做他们乡下,哪家爷们这么病怏怏,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早就被人嫌弃死了。 杨宗保不傻,感觉得出来,这李今歌虽然面上带上微笑,可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不带。 别听他夸奖了自家姐的手艺,还邀请他们三个到府里来做客,可他说的话,杨宗保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不好开口主动告辞,虽然坐着,可那屁股就跟坐在针毡上一样难受。 好不容易见李今歌端茶送客,连忙站起来,道了谢就往外头走。 出去的时候心情轻松了些,杨宗保才有心情略微的打量一下这李府,倒是也不好扭头乱看,只看到雕梁画柱,柱子上都刷着红漆,地上也都铺着青砖。 眼光所到之处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廊下院子里,还间隔栽种着各色杨宗保认不出的花草树木,正是初夏时候,风一吹,满鼻子闻到的都是说不出来好闻的香味。 跟着那小厮,七弯八拐的顺着走廊走到了快到偏门口,那小厮才放慢了脚步,等着杨宗保走近了,才笑呵呵的套近乎:“杨少爷,您跟咱们岩少奶奶的在那杨树巷子附近摆的那个卤菜摊子,凭咱们岩少奶奶的手艺,生意肯定不错吧?”
杨宗保立刻警惕起来,面上还带着微笑:“这位大哥,叫我宗保就是了,我本是乡下人,哪里当得起大哥你这声少爷?你说那卤菜摊子?嗨,这不是咱们到青州来,这青州居,大不易啊!开门七件事,哪一样都要花钱,咱们乡下人,哪里有那么多钱经得起这么花销?”
“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就折腾出这么个小营生来,亏得街坊邻居捧场,生意倒是还行。咱们小本生意,也不想着挣大钱,发大财,能把这在青州每天的开销挣出来,就已经很难得了。”
那小厮撇撇嘴,听出来了这杨宗保是怕自己打听他们赚了多少钱呢。 眼皮子浅的,一个小卤菜摊子,就算每天生意爆火,累死累活的又能挣多少?也值得他看得上?他跟着他们家四爷,只要忠心伺候着,每个月有月饷,四季衣裳,吃的也不差,逢年过节还有赏赐。 四爷是个手松的,加上四爷最得老爷和太太喜欢,每年他们这些四爷跟前伺候的人,都能得个上等封的赏赐,还能看得上那几两散碎银子? 不过面上还是笑盈盈的附和了两句,才步入正题:“杨少爷,是这样的,这不是上次在你们家吃了岩少奶奶做的卤菜么,那个味道,我到今天想起来还流口水呢!前几天,听说你们开了摊子,我托人去排队,结果排了几天,每次都没买到,所以今天厚颜想请杨少爷,能不能单独给我每样都留上一份?”
“噢,那个你放心,这钱肯定一文都不会少!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行不?”
杨宗保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这样吧,那就算你提前预定吧?我看能不能给你单独买上一份,到时候一起卤好了放着,等你来拿。”
“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第一,这预定的不能超过三种,每种不能超过一斤。现在条件有限,每天能卤出来的菜是有定数的,若是超出太多了,就怕会影响味道口感。”
“第二,这既然是预定,那就得先交定金,定金是你预定的卤菜的两成。若是预定了后不来拿,这定金是不退的!而且只要有一次预定失约,咱们都是再不接预约的单的!大哥你看能不能接受?若是能,你想好要什么?”
那小厮脸色一僵,定金?这是不相信他?怕他赖帐不成? 简直是可笑!果然是乡下人不懂规矩,这青州城里,他身为四爷的贴身小厮,真若看上了什么吃食,只要透露出一点意思,哪里会有这么些要求?只怕早就颠颠的捧到自己面前了。 就算是收钱,顶多也就意思意思一下,也就只有这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钻到钱眼里去了,还怕自己赖帐。 先不说这卤菜买来又不是他吃,是孝敬给四爷的。 这几日四爷一直念叨着没尝过那岩少奶奶做的卤菜,他作为贴身伺候四爷的,若是连这么一点事情都办不成,哪里还有脸? 今日杨宗保上门,他就打好了主意,跟杨宗保一提,还怕那岩少爷一家不送上门来? 哪曾想遇到了杨宗保这个愣头青,愣是听不懂人话,不仅有哪些要求,居然还要定金!简直是岂有此理! 今儿个四爷给的那个荷包,就够买他家一个月的卤菜了! 咬咬牙,那小厮深吸了一口气,琢磨了一会,报了三样卤菜,有那特色的卤豆皮,海带,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只卤鸡。 杨宗保算好了价格,然后找那小厮收了两成的定金,叮嘱了一句:“那你明日等午饭前来我家拿就是了,不要太早,也不要太迟。”
小厮忍了忍答应了。 将杨宗保送出了门,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直接就回去了。 杨宗保也不介意,揣着定金,美滋滋的往家走,半路上,看到卖麻圆的,炸得又大又圆,金黄酥脆,外头裹着一层白芝麻,闻着就香。 这麻圆,外皮酥脆,内里柔软粘连,又香又甜,尤其是一个有成人拳头那么大,不少孩子都围着那炸麻圆的摊子,买上一个,好几个孩子分一个,一人也只能吃上一口,都十分知足了。 杨宗保也忍不住掏钱买了三个,拿油纸包了,打算带回家去一人一个。 且说李府这边,李今歌等杨宗保走了,立刻就吩咐管事的,将前头李父身边的长随叫了过来,吩咐他去查,青州府最近有没有店铺卖所谓的肥皂之物的,还让那长随看了眼那肥皂。 长随一听这话,倒是先笑了:“四爷这话可算问对人了!这几日下头有一个余姓的商人,托到了大姑爷身边的青松面前,说是有一桩生意,要孝敬大姑爷呢!可巧那日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依稀说是什么肥皂,还说是大姑爷的侄儿那边的门路呢。”
“大姑爷那边如今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空理会这些人,也就按压下了,只让那人等着,说等大姑爷那边忙完了,就再见他呢!”
“小的倒是看着是玄,只怕等大姑爷那边忙完了,青松这边早就忘了。那余姓的商人,只怕还伸着脖子等着呢——” 李今歌听了这话,回想起那日胡嬷嬷回来说,在贺家看到一个生意人,算一算时日,估摸着就是那余姓商人或者他手下的人无疑了。 倒是有些意思了。 若是他没猜错,这肥皂张春桃早就捣鼓出来了,这次贺岩到青州来,带着张春桃恐怕不止是让她照顾生活起居,估摸着是想在青州将肥皂方子卖出个好价钱来。 恰好遇到了他们一行,知道贺林是青州府推官,所以这是借着贺林的名头跟人谈成了生意?然后要送贺林一笔横财? 若是没亲眼见过,使用过肥皂,李今歌大约也是对这所谓的肥皂生意嗤之以鼻的。 他们平素都用澡豆,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澡豆不便宜,一般人家都用不起。 听那杨宗保所说,若是这肥皂能洗衣服,只要价格合适,别的不说,一般百姓家肯定会买。 这肥皂他用了一次,感受过那种干净清爽,都能忍受那不好闻的味道,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 肥皂又是一种消耗品,只要用过,习惯了后,都会习惯用这个,那…… 李今歌想到这里,忍不住呼吸都急促起来,这肥皂生意,看着不起眼,可里头赚头不少。 这样一个赚钱的生意,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还能便宜贺林? 那余姓商人所求,不过是贺林能作为靠山护一下他的生意,想来他们应该不介意换更大一座靠山吧? 李今歌从来就不是个心胸宽大之人,船上贺林的表现,让他一直耿耿于怀,不过如今李父还用得着他,所以不能明着收拾。 可这送到面前的,让贺林吃亏的机会,还能让它溜走? 一想到不仅能给贺林添堵,还能赚上一笔钱,李今歌立刻就做了决断,吩咐那长随将那余姓商人找到,明日在城里的吉祥楼定下包间,他要见上一见。 长随知道最近自家四爷和大姑爷有些不对付,也不敢多问,只领命下去了。 这头小厮送走了杨宗保回来回话,将自己预定了明日的卤菜一事,也小心的回禀了。 李今歌因着眼看要让贺林吃个哑巴亏,心情大好,又听小厮居然想了法子,约定了张春桃的卤菜,越发满意了,神色都和气了不少。 那小厮见李今歌看着高兴,忍不住就嘀咕了两句,说杨宗保不懂规矩,四爷想吃他们家的卤菜,那是给他们面子,居然还要他下定金云云。 李今歌眉头一皱,冷冷的看了小厮一眼:“看来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了!我还替太太清理身边眼空心大的下人,没想到我身边倒是还留着一个!这可真是灯下黑了!”
那小厮脸一白,身子一抖,腿一软就跪在了李今歌面前:“四爷,四爷,是小的多嘴了!小的只是替四爷打抱不平,并没有别的意思啊——四爷饶过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
李今歌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守在外头的侍卫走了进来,看李今歌摆摆手,就心领神会的将那小厮的嘴一捂,直接拖下去了。 杨宗保和张春桃自然不知道李家还有这番动作,因着贺岩不爱吃甜,两人正坐在廊下分吃麻圆,说着今日在李府里所见所闻以及要李今歌身边小厮下定金的事情。 说完后,又有几分不确定:“姐,我这么做没事吧?会不会得罪那李府的人?”
张春桃一拍杨宗保的肩膀:“就该这么做!换做你姐我,定金就要收一半才成!我跟你说,这些官宦之家里头,门道可多呢!那些下人们,一个个生得体面相富贵眼,只认衣裳不认人,捧高踩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拿手了!尤其是主子身边伺候的,更是拿自己当半个主子呢!那比不得宠的姨娘和庶出的少爷小姐们,还有体面些呢!”
“更有那心坏蛋,看你弱了,她就蹬鼻子上脸了!不搭理他们就是了!得罪了又怎么样?咱们考完就回荆县去,还怕他们?”
还有一点,张春桃没说,如今贺林满心以为贺岩是他唯一的儿子,就算再不亲近,也容不得李家的下人欺负。 那不是欺负贺岩,那是欺负他贺林,打他贺林的脸! 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 杨宗保这才放下心来,又将那李今歌给的荷包拿出来,当着张春桃的面一打开,里头装着四个小巧的银锞子,四个银锞子每个大约一两,再看那荷包也是做工精致,就这荷包也值得二三钱的银子呢。 可真是大手笔! 杨宗保唬了一跳,忙将荷包并里头银锞一并塞到了张春桃的手里:“姐,这个我可不敢要,给你给你!”
张春桃一笑,也就收下了:“这是你跑腿的辛苦费,我帮你先收着,到了年底一并给你!”
杨宗保每日手里有零花钱,除了最开始第一个月的月银拿着给家里人买了礼物,剩下的都让张春桃收着。 张春桃单独给他准备了一个匣子,专门放他的钱,还有一个小本子,收支都用炭条在上面记上一笔,因着是用阿拉伯数字记录的,别人也看不懂,只当她不会写字,画画来代替呢。 加上今日这一笔,杨宗保的私房都有了五六两了。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等贺岩考完,他们回去的时候,说不得杨宗保就是杨家村最富有的小后生了。 正说笑着,院子门又被拍响了,杨宗保打开门,一个汉子探了个头进来,看到张春桃后,顿时眼睛一亮:“大妹子,你上次说要买我家院子的,还要不要买?”
赫然是上次那个想卖摊位和房子的汉子。 而与此同时,青州码头又是一堆货船靠了岸,一艘不起眼的货船上,王掌柜一下船,就被码头边等候多时的一个大汉,直接带到一辆马车上,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