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贺岩吃了早饭,换了一身出门见客的衣裳,青色的直掇,用最细密柔软的松江布裁出来,穿在贺岩身上,越发显得他蜂腰猿背,鹤势螂形,风采出众。 既然是上门拜见,那上门的礼物张春桃昨儿个就备好了,只等贺岩拎着出门就是了。 杨宗保也去雇了一辆马车到门口,直接将人送去李家。 贺岩临出门了,却有些想反悔了,主要是不想一个人去李家,只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出门。 话里话外的就想带着张春桃一起去。 张春桃要被气笑了,直接拿脚将贺岩给踹出了门。 李家那样的地方,每个人都长了十七八个心眼,少去一回起码多活三年!这种罪,就让贺岩一个人去承受吧!作为当家男人,就该在这个时候顶上不是么? 贺岩摸了摸鼻子,上了马车,说了位置,就闭目养神。 心中却在猜度贺林找自己的目的,是因为那肥皂生意的事情?还是别的? 他们住的这地方,离着李府不算太远,知府衙门后头,隔着一个小巷子,就是李府,这是朝廷建造的,给知府家眷居住的地方。 因着青州富庶,这府邸比别处的知府家眷后院要更大更华美些。 李家人口在一干官宦人家中,算不得太多的,因此住得都还算宽敞。 就是贺林和李氏,就分了个三进的院子,靠着西边,单独开了个小门方便出入。 这边小门也有门子守着,看到马车停在了门口,又看贺岩下了马车,顿时一个机灵,昨日上头就交代了,今日自家老爷的亲侄子要来,一看贺岩就知道是自家侄少爷没跑了,忙殷勤的迎了上来。 一面将人往里面请,一面让人去通报。 贺林在前头院子,本就一直等着贺岩,听说人来了,也就忙让请进来。 看到贺岩昂首阔步的跟在小厮后头进来,那气势那身段,那精神气足的模样,贺林一时都看呆了。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年轻气盛走路带风。 如今自己已经垂垂老矣,而贺岩才正当年轻。 一时心头涌上来一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不过片刻怔忡,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招手让贺岩跟着进了书房。 因着前头姨娘滋补汤药之祸,如今前院的丫环都被退回了后院,端茶倒水的事情也只有青松几个贴身小厮送进来。 将茶水点心端了进去,青松守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下,不让任何人靠近。 书房里,贺林看着眉眼和自己酷似的贺林,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半天,才问了两句贺岩府试的事情,又考较了两句文章学问,倒是皱起了眉头,“我考较了你这半日,心里也大致有数了,你这次府试能通过,也算是运气使然了。日后还得下苦功夫才是,不然院试那关你就过不了!别的先不说,回去将四书五经继续通读,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我当年考秀才举人之前的一些书,一会子找出来,别的不论,上头的注释先吃透了。还有策论,这个你十天做一篇出来——” 贺林一边手指头敲着桌面,一面安排。 贺岩虽然不待见贺林这个人,可也知道,他的学问是真不错,不然也不能考中举人不是? 这些提点的话,对自己也是真的有用,也就老老实实的应了下来。 那边贺林也不是不后悔的,早知道。 贺岩有这个潜质,自己又是这么个局面,当初就应该好生培养一下的。 只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倒不如把握现在,毕竟贺岩也还年轻,大部分人像他这个年纪,还不如他呢。更不用说大器晚成,三十好几中秀才举人的大把人。 有他盯着,督促着,贺岩就是块顽石,他也能给点化了!更不用说,贺岩还不是顽石,只要努力一把,别的不多想,跟自己一样考个举人应该没问题吧?若是有造化,能中了进士,那就更好了! 这么一想,贺林又稳住了,开始在心里盘算,得将历年的院试的卷子给誊录出来,让贺岩多看看,多跟着做一做,才能看得出来不足和差距来。 贺岩倒是不知道贺林这么能想,都已经幻想到他中进士了。 他自己可没那么自恋,这次府试他自己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了的,也想着自己还是耽误了几年,以后还得下苦功夫才是。 因此还虚心请教了几句,一时看着还颇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模样。 可这学问一请教完,两人又无话了。 贺岩反正是晚辈,低眉顺眼,一副你不说话我就不说话的架势,完全忽略了贺林暗示他开口的眼神。 没法子,贺林只得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才步入正题。 果然不出贺岩所料,很快就说到了那肥皂的事情上,虽然木已成舟,可贺林还是忍不住训斥几句。 大意就是这种大事,怎么不找他商量商量,就自作主张了?尤其是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让张春桃一个乡下妇人来做决定?乡下的丫头,头发长见识短,就为了一口气,憋着不找自己这个伯父?倒是便宜了外人? 也不想想,这肥皂的方子,若是给了他,能谋取到更多的利益,又岂止是几两碎银子能比拟的? 贺岩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不是软饭硬吃么?你自己是这样的人,怎么还觉得骄傲了?还要传业授徒不成?但别人都跟他贺林一样无耻不成? 当即豁然起身道:“伯父此话差矣,这肥皂方子本就是我媳妇自己琢磨出来的!她的东西,她自己想怎么处理自然由她!更何况她如今一人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供我读书科举,作为男人我坐享其成,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做人得感恩,若是连这样真心待自己的妻子的付出都不记得,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这话可是一巴掌呼在了贺林的脸上。 贺林的脸一下子涨得青紫,指着贺岩,大骂他糊涂!说什么自古以来,这女人出嫁从夫,就生死荣辱就身系在男人身上了,别说一些钱财,就是命都男人的。 更何况这男人考科举,是亘古以来最重要最正经的大事,若能考中,将来女人不也跟着享受荣华富贵?这地位荣华,可是用银钱都买不到的!不然凭借女人自己,就算银钱再多,没有男人护着,只怕也就是待宰羔羊。 又骂贺岩,没一点男人的刚性,好好一个读书人,居然被一个乡下妇人拿捏住了,简直是男人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