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我在村子里拍了些素材,主要是关于一个孩子。”
孟时久违的,正正经经的对着相机说话。 从青水到河州的大巴,似乎每个时间段都是满满当当。 他坐在车子的中部靠窗的位置,邻座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阿姨。 阿姨看孟时举着相机说话,便好奇的把头凑过来看。 孟时笑着对她展示了一下相机,阿姨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相机的屏幕里,下意识的把头缩了缩。 于是孟时继续说: “这是一期vlog,我托人把这段时间拍的素材剪了剪,现在送去河州给孩子的爸爸看一下,如果他同意,我会把视频发出来。”
孟时说完把镜头切到后置,拍了几秒窗外的风景,用作后期剪辑的转场,然后把相机关了。 邻座的阿姨,听完孟时说的这些话,更好奇了。 她想问一下孟时是干嘛的,不过这时孟时已经带着耳机闭上了眼睛。 ———— 关于刘夏的素材很长。 零零散散的,前后差不多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跨度。 现在随着刘夏离开,素材的拍摄结束了。 孟时一开始拍的时候,只是想让刘夏保留一些关于夭山村的记忆。 可到了后来,随着素材逐渐增多和刘夏的成长,这些日常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孟时试图从中抓住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长的素材,几次动手都不尽如人意。 于是他想到了陆成康。 “我拍了点东西。”
孟时给陆成康去了一个电话。 “我看看!”
陆成康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 于是,孟时琢磨了一下,把关于刘夏的所有素材都给他发过去。 然后孟时佛了——他想飞去四九城,把陆成康超度了。 从那天开始,孟时经常三更半夜被他的电话吵醒。 每次陆成康都是发几段几秒的视频过来,然后问,“这个镜头想表达什么?这个呢?这个呢?”
一开始,孟时还以为自己拍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但等他播放这些陆成康单独剪辑出来的视频,才发现他说的,往往是一棵树,一个背影,几个孩子头碰头玩弹珠,一个笑。 这时,孟时才意识,这货压根就是一精神病。 可就这么一个精神病,在一个星期之后,竟然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素材,剪了一个九十分钟时长的视频发了回来。 还在电话里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刘夏、留下、留夏、流夏。”
晚上,孟时和良载公,把看戏的节目停了一晚。 孟时把笔记本摆到了石磨上。 屏幕里最先出现的是两个字——流夏 孟时这才发现,陆成康竟然还做了配乐和字幕! 一个半小时之后。 屏幕里。 刘夏奶奶迎着落日,沿着小路慢慢的走。 字幕升起。 导演:孟时 后期:陆成康 方言指导:陆端存 编剧:陆端存 配乐:楼三 这是孟时第一次看《流夏》,他看着导演两个字有点出神,以至于忽略的配乐。 简单的字幕很快走完,陆成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货竟然还配了旁白。 “孩子在成长,老人则日渐无力。随着年轻人涌入城市,乡村的荒芜无法阻挡。”
“时代在飞速的发展,它已经无法提供足够的时间,让老人来适应和赶上。被留下的老人,终将和乡村一起走向寂静的消亡。”
“我们试图留住夏天,但我们同样明白随着时间流逝,夏消、秋至、冬来、春发,不可避免。”
陆成康的声音有些尖,本不适合当做旁白,可偏偏就是这种真实,刺的人心里难受。 良载阿公不着痕迹的摸了一下眼角,没有说话。 “这狗逼。”
孟时啐了口唾沫,低声骂了一句。 这一刻,他意识到陆成康这个憨批,可能真的有点牛批。陆端存不光把凌乱的素材整合成一个逻辑严谨调理清晰的故事,而且还会青水话。 不过这并不妨碍,孟时对两人的鄙视。 留守儿童、空巢老人,时代发展对农村的影响。 这些搞文艺的,似乎不把主题升华到整个社会层面,就不舒服。 “我想要的不过是,童年和成长。”
孟时回忆着自己剪的版本。 车到站了。 他打开相机,出站,坐上了69路公交车。 当他到盘江工业园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把相机的手持支架放到了双肩包里。 他像拿着手机一样,拿着小巧的运动相机,找到了刘建功上班的工厂。 这几天和刘建功通过V信聊了聊,知道这是一家做外贸的鞋厂。 鞋子主要出口给毛子那边。 孟时看着这片五栋七层的厂房,挠了挠头。 刘建功夫妻在河州打工有十几年了,一直在这个工厂上班。 这个工厂原先在城区的务上工业区。 差不多十年前,务上工业区有一批工厂,搬到了郊区盘江镇,其中包括刘建功所在的工厂。 这一批工厂的搬迁可以仔细的品一品。 当时市政府为了鼓励这批工厂从务上区搬迁到盘江,这里的地几乎都是半卖半送。 隔年,10年,盘江撤镇设街道办。 11年高速、地铁、动车站,通通落户盘江。 于是盘江有了河州西南工业枢纽的雏形。 等其他人知道消息,开始搬迁的时候,付出的代价和两年前最早的那一批,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面。 现在19年,这一片已经规划“以发展现代高端商贸、生态居住等功能为一体的西南门户、生态智城。”
“听说这一片要拆了,有钱人的赚钱方式,就是这么不经意、朴实无华且枯燥。”
孟时把最后的结论说了说。 前面的都是他的主观脑补,并没有说出口和暗示什么。 工厂的中午下班时间是十一点半,孟时就蹲在门口等着。 刘夏从职工宿舍看到了孟时。 这小子和孟时第一次见面,就被孟时在脑壳上来了一巴掌。 所以两个人一直不对付,现在一个星期没见。 他几乎是飞奔着跑下楼。 孟时见他这个样子也挺高兴,刚想站起来,然后就听到他大喊:“阿花呢?阿花怎么样!”
嘿,这倒霉孩子,第一个想到的是狗。 老子的片子白剪了。 这个夏天真的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