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一脚把管斌踹走,一手提着摄像机,另一只手搭在贾树道肩上,说:“让贾经理见笑了。”
贾树道把张政的那一页剧本仔仔细细叠好,说:“松开拳头,真要付出那么大代价吗?”
他手里这一页剧本,是哥仨变性女团成名之后开见面会,其中有一个粉丝握手环节。 而刚刚结束的那个镜头是,李哥劝管斌,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会松开拳头,温柔的和别人握手。 两者单独看都没有问题,但相互一结合就很讽刺——拳头是松开了,也确实温柔的和别人握手了,只是命根子没了。 孟时笑了笑,没说话,看了眼酒吧外说话的三人,把摄像机扛起来,招呼剧组继续。 老秦本来想把孟时说的那些东西,在两个比较极端的年轻人面前直接说了。 但话到嘴边,他又无法开口。 无论是孟时自己都无法达到的所谓终极自由,还是现实生存的大坑,对这些心里有特别多冲动,特别多憧憬,嘴里说着“这个社会太艹蛋了”,但内心满怀希望的年轻人来说,它们两者都太粗暴了。 ‘我知道这些话,只能出我的口,再通过你入少数几个人的耳,没关系,到时候他们问为什么不签约,你就这么说,不过别说是我说的啊。’ 面对两人的灼灼的目光,老秦想起孟时喝完茶,离开前说的话,不由苦笑:“具体对话,我不转述了,只能说最后孟时告诉我,实在没办法就这么忽悠他们。”
麦子疑惑,“忽悠?”
“孟时惯会忽悠人。”
老秦拿出手机,找出一段录音播放。 孟时的声音传出来,“我就说一遍,你记住了。”
老秦:“我这里录一下,已经开始了。”
孟时:“你别说是我说的,我和台面上的事,已经没关系了,乐队都解散了。”
老秦:“不逼马路牙子上台了,你说吧。”
孟时:“为什么不签乐队?都在说自由,说被自己被禁锢。 诚然,对于饲养员来说,牲口自然比人更容易管理,但谁是艺术和个人生活方式的饲养员? 有人说“上面”让人张不开嘴,迈不开腿。我并不觉得。 应该是“下面”,是“牲口”自己让自己成为“牲口”, 没人禁止你用木头、石头、金属创作音乐,没人禁止你学习、交友、思考、运动、工作,也没人禁止你一天到晚琢磨人为什么堕落, 迟早也没人禁止性缴易、枪支、同性结婚,连晚会的主持人都可能光着膀子上台,但到了那时候你就自由了吗? 圈内现在的死结在一个靠字上面,靠朋友、靠愤怒、靠理想、靠机会,总之虚的实的什么都靠,就没想过靠自己, 这情况不是几个综艺节目就能解决的, 如果真的想靠签约改变什么,那只能说,这事很悲哀,连心都不自由,做什么自由音乐?去养猪或者被养得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话就这么多,你好好背,别到时候打磕巴。”
录音播完。 老秦“卖”了孟时,问两人,“忽悠的怎么样?能接受吗?我只能说,无论签不签约,靠的是本事,能不能出圈,靠的是谁的音乐更能打动人。”
这是忽悠吗? 麦子转头,干净的眼睛看向在酒吧里指挥剧组运作的孟时。 鄂上山愣愣无语。 孟时说的只有猪才在“圈”里,原来这个“圈”的不是摇滚圈、娱乐圈、文化圈,而是人自己在心里画的圈。 可笑自己一直说要当什么野猪,在他看来一定很傻逼,难怪被拉黑了。 老秦狠狠的抽烟,说:“麦子,你问他是怎么样的人,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看不懂他,只能说那小子不像个正常人,像是个神经病,没事最好离他远一点。”
老秦把烟丢到地上踩灭,说,“进去看戏吧,我也演了个很有意思的角色。”
贾树道想着孟时那个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老秦三人走进酒吧,站在了他的身后。 郑秀青坐回椅子上,把酒杯拿起来,李哥把瓶口搭在上面。 如同之前镜头衔接一样,孟时喊开始,剧里的时间线随着酒杯再次切换。 李志节把酒加满,镜头随着他手里的酒瓶后退,拉全景。 “真的是个好人呢,可惜他现在已经走了。”
李哥摇了摇头。 低着头拿着酒杯的郑秀青,听到他这句话,欲言又止。 李哥拿起一个杯子擦,说,“等我死了后,我想和他在天国喝几盅,不过他应该会下地狱吧…” 郑秀青咽了下口水,说:“那个,说不定他还没死呢…” 李哥斩钉截铁,“不,肯定死了。”
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又重复一遍,“肯定死了。”
孟时给郑秀青推一个特写,她表情怅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低下头。 “好,准备下一场,去换衣服吧。”
孟时把摄像机交给一边的任哥,对李志节,笑道,“可以啊。”
李志节得意的挑挑眉,“场地费和片酬结一下吧。”
孟时指了指已经换好粉色制服套裙,正靠着墙抽烟的管斌,说:“他一开始跟我要一集二十万的片酬,然后……” “然后我就这样了,不光一分没拿到,还时不时客串司机,油钱烧进去好几百,这货还习惯性‘殴打’演员,我累了,真的累了……” 管斌四十五度角望天,悲伤逆流成河。 孟时阴恻恻的盯着李哥,问:“你要多少。”
李哥说:“拍戏钱够吗?我给你点广告费吧。”
孟时说,“我辞职的时候,你多给的工资就当广告费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李哥说,“你走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再回来,你回来真好,真的。”
秦轻雪看着这两个因为她而认识的男人,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孟时隔着吧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叹了口气,说:“一开口就是老男同了…” “……” 李哥抄起一个酒瓶。 孟时扭头就走,若无其事的指了指贾树道后面的老秦,说: “你站到吧台里面去别凑热闹,其他人要当群演,就想一下粉丝见面会。”
看了麦子和鄂上山一眼,“你俩跟老秦一边待着去吧。”
这俩形象就不适合当群演,麦子漂亮的能去拍杂志,鄂上山干瘦的跟稻草人一样,站人堆里都扎眼。 秦轻雪说,“我呢?”
孟时斜了她一眼,“你爬…” 秦轻雪眼珠子瞪圆,“嗯?!”
孟时笑,“你这么漂亮怕是要抢镜,和老秦他们一起吧。”
秦轻雪得意的迈着步子往李志节那边走。 老秦对身边两人说:“走吧,他现在最大。”
然后扒拉了一下贾树道的胳膊,“贾经理,给让一哈。”
贾树道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侧了下身,让老秦领着俩人过去。 已经和华石签约的麦子,从头到尾没正眼看他一下。 孟时微微摇头,虽然他和贾树道立场不同,但说真的,签这帮人,哪里是签艺人,都是大爷。 贾树道再次从孟时那里感受到了同情的目光,这让他很蛋疼。 你通过秦轻雪暗示华石加几组男团进去,现在我签下圈里公认实力顶尖的地下乐队,明明是我占先手,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酒吧里的桌椅被清理到了后面,一面墙上贴着“后街女孩粉丝见面会”,还有三个丫头的Q版形象,吧台和另一面墙拉上了绿幕。 最后一场戏,布景完成,联系的群演也已经在外面候场。 孟时说:“贾经理,您确定要客串吗?”
贾树道轻微的、幅度很小的,左右动了动脖子,笑着说:“孟导,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坐下来坦诚的聊一聊,如何?”
孟时说:“其实这就是个一场戏的小角色,而且晚上这戏就杀青了,谈什么?”
贾树道走了两步,把折叠成方块的那页剧本放到孟时手里,轻声说,“玩这些虚的真的没意义,不过既然孟导喜欢,我就奉陪了。”
孟时低头看手里的纸,抬头很诚恳的说:“下午我去机场送一姑娘去法国,她爹知道剧本内容,认为我在隐喻暗示什么, 好家伙从‘启蒙’开始说了一大堆,听的我脑壳嗡嗡的, 所以为了避免再有这种事,一开始我就和您说了,这剧剧情特别简单、沙雕,上面写什么就是什么,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就只是为了培养女团而拍的…” 贾树道说:“我懂的。”
孟时说:“我呢,对摇滚的未来一点也不关心,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上台给楼三唱首歌,顺带着让他走的安稳一些,现在我想要的都得到了,您带着华石和轻雪传媒安安稳稳的合作,就…” 贾树道说:“我懂的。”
老秦感觉贾树道被孟时玩的快转起来了,你懂个锤子,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