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茅房、简单的卧榻。一豆孤灯被穿窗冷风拍打得明明灭灭、闪烁不定,像极了这一屋子人前途未卜的命运。放灯的榉木案上有一条清晰的裂纹,裂纹延展、最终被一只破了沿的茶盏隐去。盏内粽红色的液体,倒映出墨兰怔忡纠结的脸。“小姐、非要如此吗?我、我替您委屈”桌边站着的少女目光在药汁和墨兰之间左右徘徊,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迷蒙的杏眼充满了水汽、圆润的面庞沾满土灰,细看眉眼、不是白日里不畏王嬷嬷、率先维护墨兰的女孩还能是谁!“好啦羽嫣、别哭啦。都是骗人的,又不会真的失了贞洁”墨兰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边劝慰边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滴。她最见不得对自己好的人这副神情。下巴一抬、咚咚几口、把碗里的药汁一饮而尽,看这豪气干云的气势,就像喝的是一扎生啤。羽嫣杏眼微睁、双唇轻启,竟是一脸的愕然和难以置信:这还是自家小姐吗?小姐从前可都是纤纤素手不负累卵之力,盈盈步履不迈不毛之地,一坐一行、一饮一笑,都经过悉心教引,何至于……不、刚才一定眼花看错了、冤枉了小姐。羽嫣转身出门,只剩墨兰坐在桌前,趁着空闲把大脑中的记忆梳理一番。这是一片陨落的世外的奇异之地,在这里、升仙的道路未断、天人的勾连尚存。只要有慧根、男女皆可修习,只要够幸运,人人有寿与天齐的契机。话随如此、但是在等级森严的等级制度下,普通老百姓哪有机会进入修炼学堂,无人点拨、再好的璞玉也不过顽石一块。坐落在这里的邦国众多,但最大的还数吉安。吉安在这片土地立国至今已历七世、逾三百余年。百年的建设、数代的接力,把曾经精怪泛滥、异兽横行的荒原治理成经济富庶、文明开化的城郭。但若论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当然要属都城曲酆。曲酆不仅人丁兴旺、商贸兴盛,而且城内居住着大量的景姓皇族,因此建有不少王府,墨兰而今所处的便是一座王府后院的婢子房。透风的窗外早已暮色四合,靠墙的塌上的传来轻微的鼾响。还待再想,但好像记忆有所中断,就像不知这奇怪的药丸会何被戴在身上一般。想想这鸡飞狗跳的一天,一抹笑意浮现在唇角,也不知肉包吃了没有、臧老师的哮喘有没有好些…晨曦初露、萋草微霜。院落还是昨日那方院落,人也还是昨日的那群人,只不过散乱的人群被排成了整齐的长对、褴褛的衣衫变成了统一制式的服装。今晨大约卯时刚过,就有送来了这些婢子装。看这些下人的规矩行事,墨兰觉得王府里也不尽是像李嬷嬷那般狠厉无情的货色。随即想到,自己即将成为这些“下人”中的一员,着实在心里自嘲了一番。以绿松石为镜,墨兰认真打量起了自己身上的这套婢子装:青色的襦裙当胸系,圆头的绫鞋显娇俏,再戴上配套披帛,行止间、真是动如扶风弱柳、静若怯春芙蕖。看款式、颇有隋唐遗风,摸质地、非凡没有任何粗糙感,反而十分亲肤舒适。“说你呢,姓甚名谁、籍贯何方”,墨兰兀自欣赏自己新衣,浑然不觉前方队伍消失、露出八角亭敦实的石桌和桌后人窄窄的额角。许是久不见人答话,那明负责登记的妇人终于抬眼,在视线相对的一刻,双方均是神色一变,墨兰也认出了对方:那瘦脸窄额的妇人,正是昨日对杨嬷嬷拼命奉承的那位。就像是狸猫抓到老鼠,必先戏弄一番,然后才吃会掉。看清来人、对方眼神的戏谑越发明显:“我当是谁、原来是墨大小姐。大小姐可是自愿来王府为奴?”
墨兰却不上钩、脸面二字于生存面前不过破布一张,遂微微一笑“听闻王府教习甚是有方,早想讨教。”
闻言、妇人颇有得意之色:“墨大小姐甘愿入府为奴、钱三娘我感佩之至。然而小姐名讳与我家公子犯冲,少不得要改改。依我说、就便叫墨娘吧”墨兰心想:熠王府公子有二、嫡出长子袭爵叫景轩、庶出次子叫景铭,也没带兰字,想到便问“不知何处冒犯?”
不想钱三娘竟言“王爷爱兰、世人皆知。故王府之内人人爱兰、敬兰,怎可与之重名?”
心知对方有意打压,但以这样蹩脚的借口、墨兰不觉哑然。世间多是事和钱三娘一样的人:为彰显自己手中的小小权利而拼命打压弱小、欺凌良善,而对于比自己略强一点的人、则拼命巴结。墨兰墨红、都究逃不过黄土一捧,猫蛋狗蛋、最后都要从人世间滚蛋。微风拂面、一串成熟的蒲公英绒羽翩跹、自眼前纷纷散落、好不绚烂。“这等小事怎劳夫人费心,我自己来就好”,言罢拿过纸笔、在名讳一栏书上“洛英”二字。钱三娘看上去些愕然,看过给自己改名的,还没见过给自己改姓还得这么潇洒的。看来也是个任人揉捏的主儿、昨日强硬不过仗着人多。想到此处遂心满意足,下巴一抬,示意墨兰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推开朱红色的半掩门扉,只见帘陇重重、帐幕幔幔。被屏风做出好几个隔断,一看就不像什么好地方。“请姑娘更衣”苍老的嗓音着实把把墨兰吓得一跳,原来是门扉后的阴影中坐着一位阿婆,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出年纪已经还很大了。言毕,便把一团布料递了过来。墨兰心里明白,这是要查体、验明正身。与古代时代类似、这里极看中女子贞洁,面容俏丽、体态姣好、贞洁尚在的婢女,有机会被分配到老爷或公子房中伺候,若被主子看上收了房,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但这种进老爷房、爬公子床的上位方法,墨兰不耻也不屑。四时尚且知进退、做人更应有底线。如果未来发展注定要以一张俏脸、一具皮囊、一晌贪欢来换,那墨兰宁愿守一世清贫、一生寡淡、一身清白。转入屏风围成的隔间,里面只孤零零立着一张马扎,把手里的布料展开来看:一条水红色亵裤出现在眼前,薄如蝉翼不说,可关键、关键它是开裆的啊……墨兰的脸裂了,如遭雷击、万马奔腾的感觉,不是说吹灰验贞、滴血验贞、守宫砂验贞的吗?历史书有假、宫廷剧害人!万般无奈,正欲轻解罗带,突然生出一种被人奸视的感觉,墨兰立刻警醒、扫视周边,很容易便找到了那到视线,在围屏左侧第二扇与第三扇的衔接缝隙处,而对方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愿。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墨兰掂起马扎猛砸过去,一声痛呼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引来房间内一片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