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鸣心里脸上都很不高兴。大队长本来就不能多跑路,偏偏遇上这种事,真是晦气。在路上,有德问夫妻俩:“你们拿准是高庄民工偷的吗?假如是旁的队呢?假如是你们庄上或是附近村里的乡亲呢?”
葛水珍比丈夫嘴快,抢答说:“不会的,我细看过,脚印一直通到这边的工地。”
她还指着麦地的脚印给大队长看。大队长看了几个,见来回的草鞋印的确都通向北边的工地,而且,仔细看竟然有两个人的。到山芋地一瞧,一条垅被刨了约七八尺长,旁边一垅刨了四五尺,现场乱七八糟,损失山芋估计在50斤左右。他注意到,山芋藤几乎都是被拦腰切断的,不见根部遗留。看来小偷没有带装盛的工具,是提着藤走的。顿时,他脸上落了一层冷霜,对夫妻俩说:“我会尽力破案,一有结果就派人找你们。”
回到高庄工地,他叫高强到跟前,厉声说:“脚印都通你们这边,还想赖吗?”
高强显得很委屈:“刚才我又问过大伙一遍,他们都说确实没偷。”
大队长朝工地虎吼:“那个偷的,主动站出来还算一条汉子,认错就行,我可以代赔偿,不惩罚;被我查出来就是狗熊,要重罚。我等你们两分钟。”
他掏出闹钟低头看。附近几个分队人都听见了,有人驻足观望,有人小声议论。“两分钟到。小李,走。”
有德气呼呼地走过工地,被一块土坷垃绊了一下,差一点跌倒,用枣木棍支撑住了。爬过工地的坎坷地面,上了路,他小声吩咐惟鸣:“你去芦集、马棚两个中队各个炊事班的垃圾堆、猪圈看看,发现山芋藤、山芋屁股、小须子,就拿几个到合丰或柘树中队找我。不要多话,动作要快。”
“是。”
惟鸣重复一遍他的话,见他点头,转身一溜烟跑了。有德自家先来到高庄的猪圈细看。有个男炊事员看见他东张西望,过来撘讪。大队长夸赞说:“猪养的不丑。平时的龌龊(这里指垃圾)都倒把它拱吗?”
“不是的,龌龊倒在那边畔子。大队长连龌龊也查啊?”
“我查查你们有没有浪费。”
他走到土畔,伸出枣木棍拨开垃圾、草木灰细瞅。说道:“很好,很好,没有浪费。”
炊事员一头雾水,送走大队长还在傻笑。这个大队长,连烧草灰都要查,真弄不懂。大队长刚走到合丰中队钱沟分队的猪圈旁边,惟鸣气喘喘地跑来了,脸上笑嘻嘻的,手上抓着几根山芋断藤,一叠声低叫:“大队长,大队长,找到唻!”
有德细看他手上的残藤,晓得是靠山芋块根部分的,发红的一头被猪嚼过,披散了,就问是在哪块找到的。“金塘,金塘分队的猪圈里。”
“走,去金塘。”
破案过程颇为顺利。在金塘1组工棚“审案”的大队长面前,年轻队长金永生三句话不到就承认,山芋是他们分队2组的谢进福偷的,同伙是他表哥镇东分队的郭胜我。谢进福被叫来,晓得不能也不敢隐瞒,就交代说:“饿得实在扛不住,才做下这丢人的事情。本来只想偷几个,瞒住大伙,两个人到锅膛里,或在野外凹地里用稻草烤的吃,等去挖的时候,起了贪心,收不住手唻,就多挖了一些。两个人4只手,拎住藤拿回来的。我叫胜我带一半回去,让大伙吃吃,胜我提到鸭子的事,说被叶建民晓得就不得了,还自家朝老虎嘴里拱吗?”
惟鸣“嘿嘿”一笑,看见大队长严肃的脸色,慌忙刹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学了没有?”
大队长严厉地责问。“学唻。”
“为什么不遵守?”
“饿的太狠,就顾不上唻。”
“哼,古人还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你们倒好,偷偷摸摸,成何体统?们芦集大队的脸被你们丢尽唻,丢到外县外地区来了!说,你打算接受什么处罚。”
“我,我听大队长的。”
“你们两个,包括知情不报的分队长、小组长,向全中队民工检讨,吃的人扣一些口粮大米,赔偿主家。你服不服?”
“服。”
“金永生,你呢?”
“完全服从。”
“好。惟鸣,通知洪兴雷中队长,芦集中队全体河工晚饭后先开会。”
检讨会会场就在金塘2组工棚北边露天。会开得短小精干。几个当事人承认错误,表态愿意接受处罚,往后绝不再犯。洪大炮即席讲话也是寥寥数语。按照以往,他肯定要轰10分钟以上,此刻却没有劲头。连日起五更睡半夜,大喇叭似的叫唤,又轮流到各分队跟着河工苦战,自家也要垮了。到晚就浑身疲软,嘴角已起了几个火泡。有人还当面质疑他的“吃三睡六干十五”,他虽以抢进度第一的话反驳回去,内心却也有些动摇,只是不好反口,只能癞蛤蟆顶桌腿——硬撑着。本来,他还犹豫,散会后要不要再让大伙出工,恰好老天下起雨来,让他舒了一口气。大队长也只说了“下不为例”4个字,就宣布散会。他在人丛里叫出建民,小声叮嘱一句:“不要再加码唻。”
建民应诺,松开了一双捏得冒烟的拳头。刚才,他恨得咬牙切齿,真想立刻揪住胜我,甩他两个耳掴子。但回忆起鸭子的事,只好忍了又忍。被大队长提醒后,一团怒火终于慢慢熄灭。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以错对错啦!回到工棚,看见胜我坐在铺边,两条腿奓开,头埋在裤裆,建民又恨又怜,但成功地克制住了恼火,跟秦玉武轻声商量了几句。等齐全组人,玉武就开言道:“胜我哥罚口粮的事,分队长建议不扣他一个人的,一天3两,连续10天,让他一个人承担怕吃不消。大伙一个人一顿少吃一眼眵(形容极少、极小)就有了。我很赞成这个办法,大伙那个不同意就说话。”
众人纷纷说没意见。玉文说:“一个人省一口,养个大肥狗呢!”
众人哄笑。永虎接道:“少吃一口饭不是大事,就怕有前科的人不长记性。”
“玉文、永虎!”
建民喝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受到震动,震动最大的却是胜我。他的头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