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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阎寿欲学鹰爪功 文铎魂消大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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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刘庭方把阎寿让到刘府二进院的清倾堂中,分宾主落座后,刘庭方问道:“贤侄,令尊身体可好?”

“伯父,家父身体甚好。寿儿来盐山前两天,家父去西山狩猎,还猎了头黑瞎子呢。”

阎寿拱手答道。“亲家的纵马驰箭,那可是百步穿杨;马上功夫,更是世人难敌啊。哈哈。”

刘庭方赞笑一番。“伯父,这是小侄此番前来,家父备的礼单,请伯父笑纳。”

阎寿见仆从抬着一箱箱礼品入堂,递上大红折子。“亲家太客气啦。”

刘庭方翻看着礼单问,“贤侄这一路,安稳否?”

“伯父,寿儿不是吹牛,路上只要不遇上长随爷,怕是没人能敌得过寿儿。”

阎寿笑着说。“阎公子过誉。”

刘健抱拳。“下去吧。”

刘庭方放下礼单,向门口众仆摆了下手。管事刘平忙指挥人抬出礼品,带阎寿众仆到隔壁帐房领赏钱。不提。“贤侄见敏儿了么?”

刘庭方呷了口茶。“伯父,我们常见。行前小侄还去锦大哥府上拜行,还见到敏哥呢。”

阎寿答。阎寿提到的锦大哥便是刘庭方的长子刘文锦。刘文锦官拜通政使司的汉人左通政,品秩正四品。通政使司,简称通政司,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因宋代有通进银台司之名,故通政司俗称“银台”。最高长官为正三品的通政使,设满、汉各一人。通政使下设满、汉各一人的左通政。银台在明、清两代并无实权。雍正朝,世宗命诸臣有紧密事改用摺奏,专设奏事人员,以通喉舌。自是无不立达御前,通政司惟掌文书而已。所以通政司一向被视作“清淡衙门”。左通使刘文锦的职责是辅佐通政使桂丰和于凌辰两位大人审阅、校阅题本。下属有参议、经历、知事等官员。刘文锦住在京城外城刘家老宅,离内城的阎府甚远。但其官署离阎府相距不远,仅几条胡弄。刘府老幺刘文敏大婚不久,携新妻去京城游玩,便住在大哥刘文锦府上。“谢谢长随爷。”

阎寿很客气地向为他捧茶的刘健拱了拱手。“阎公子,客气了。”

刘建抱拳还礼,立于老爷椅侧。刘府议事的清倾堂比刘培生家的中堂宽敞了许多,但家俱布局大同小异。进堂屋正对的北墙上,同样是匾、画、联组合;其下也是一张案几;案几前也是两椅夹一几;只是堂中过道两边多了二对椅几组合。不过刘府的物件可比阎家的文化气息浓厚许多。首先,堂匾隶书“清倾堂”三个字是乾隆年间谥号“文正”的刘而钝大人所书;砥砺前行的上山虎水墨中堂画是道光年间谥号“文恭”的刘伩芳大人的画作;浓墨草书“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的对联则是嘉庆年间谥号“文清”的刘石庵大人手书。上述三公,皆是刘庭方的刘氏前辈先祖,刘门荣耀可见一斑。然而,中堂最尊贵的,还不是匾、画、联,而是其下的那张大条案。中堂条案宽七十寸,高、纵皆三十寸。通体由紫檀木制成,造型方正,工艺精致,浑厚凝重,装饰简洁。案面光素,下为素牙板,四腿混面双边线,两侧腿间安委角方格枨,下有托泥。此样式在大清难得一见,因为这是典型的前朝大明家俱样式。而此案几的尊贵之处,不仅在于它是明代制作,更在于它的制作者,乃明朝庙号熹宗的朱由校皇帝。更难能可贵的是,它是由文宗咸丰皇帝爱新觉罗·奕詝所赐。“伯父,此条案就是原宗人府展堂里的那张吧?”

阎寿笑着问,“小时候我见过。”

“正是。贤侄若喜欢,差人给送到府上就是。”

刘庭方说笑。“伯父,那可万万使不得。”

阎寿连忙摆手,他知道刘老爷是在开玩笑。先皇御赐,哪个敢转赠?就算刘府敢赠,又有哪个敢收?“寿儿本想问问那镜,伯父如此一说,寿儿便不敢问了。”

阎寿终究年少,对条案上不同自家的摆件很是好奇。“刘健,你给寿儿讲讲。”

刘庭方转身对刘健说。“是,老爷。”

刘健走到案西铜镜前,开始讲解,“阎公子,这面传世铜镜是唐代葵花鸾鸟铜镜。以黑色的大漆做底,用金、银片组成鸾凤、花卉等纹饰,以金银平脱手法制成。”

葵花鸾鸟铜镜为八出葵花形,圆钮,钮外装饰宝相花座,其外缠绕的花枝,伸出十个花蕾,共有四组禽鸟环绕花丛飞翔,每组有大小不同的六只飞鸟。八葵瓣各有一只衔花鸾鸟和一枝花枝,显示了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象。“那个花瓶也是大唐的?”

阎寿离席,欣赏完葵花鸾鸟镜,又对案东的花瓶起了兴致。“贤侄好眼力。”

刘庭方笑了笑,扫了眼刘健。“伯父,寿儿有什么眼力劲儿啊。跟着唐镜乱猜唐瓶罢了。”

阎寿很实诚,“汉家文化博大精深,寿儿着实不懂。”

刘健待阎寿来到花瓶前,开始讲解,“阎公子,此白釉瓶这本是晚唐时期盛酒的瓶子,酒喝完了,当花瓶甚是不错。因其口小仿同梅之瘦骨,故今有人称此形制的瓶子为‘梅瓶’。”

插着几技干梅的白釉梅瓶,小口、短颈、丰肩,肩以下渐渐收敛,平底实足。胎质细腻,通体施白釉,釉面光洁无瑕。“梅瓶?”

阎寿远观近瞧,好一番打量,“这个名字好。极有韵味、富有诗意,诗意盎然。”

阎寿虽然词不搭调,但还是得到了刘庭方的点头赞许。“这瓶和镜加上中间这个西洋自鸣钟,就是汉家文化里的‘终生平静’吧?”

阎寿看着条案上的三件主饰,笑着问刘健。“正是。阎公子聪慧过人,来日必定登科及第。”

刘健奉承一句。“长随爷,伯父知道我们阎家重武轻文,舞枪有赏、弄墨挨打。您说我能考中进士,那是在骂我。”

阎寿回到座椅,“不过,我还真打算考个状元。”

“刘健,你是不知,寿儿年纪虽小,却已是举人老爷了。”

刘庭方转问阎寿,“贤侄说吧,你这个武举老爷来盐山所谓何事?”

“伯父,您可别羞寿儿了。寿儿此番前来,是求您答应两件事。”

阎寿离椅,立在刘庭方前,行一拜三叩礼后,道,“其一,请允许寿儿进入您府的汐波藏书阁。”

“这个不成问题。去岁在永年城就答应过你。”

刘老爷一口答应,等待阎寿下一个请求。“第二件是求您传寿儿狮吼功。”

阎寿长跪在地。“这个不是跟你说过嘛,不行。”

刘老爷一口回绝,“狮子吼需要从三岁之前习练,你现在修练,会伤到筋骨脉络。”

“伤到也学。”

阎寿耍起赖皮,“伯父不教寿儿,寿儿就跪地不起了。”

“哈。”

刘老爷乐了,似乎早就知道就阎寿会来这一手,笑着问,“寿儿,说吧,你想学什么替代狮子吼?”

“长随爷的鹰爪功,行吗?”

阎寿抬起头,看向刘老爷,眼角余光瞥向刘健。刘建一脸风轻云淡,等待老爷吩咐。“我得问问。”

刘老爷转过头,对刘健说,“刘健,寿儿若得其师恩准,你可以教他吧?助他两年后通过会试、殿试。”

“小的听老爷吩咐。”

刘健应答。“还不起来。”

刘老爷笑着说阎寿。“谢伯父。”

阎寿向刘老爷磕了三个头,又转向刘健磕了三个头,“谢长随师傅。”

“阎公子请起。”

刘健拉起阎寿,“武功可以教你,但师父不敢当。”

“为何?”

阎寿爬起身,没回座位,垂手而立。“在武林江湖中,‘师父’可不是胡喊乱拜的。拜师意味着承担帮派或教门的传承使命,责任重大。”

刘庭方给小辈作着解释,“寿儿,你有传你武功的师父,若改拜他人,需得你师父允许你改拜其他门派的手札。再者,拜师仪式还涉及儒家体系,岂是简单磕几个头能了事的?还有,不仅徒择师,师亦择徒,两厢情愿,才能择吉日、递拜师帖、开香案、行拜师礼。”

“啊?汉家文化这么复杂?”

阎寿懂了。他早就知道,依他的岁数学狮吼功是决计不可能了。他从京城来就是想学伯文刘庭方老爷的其它厉害武功,之前见识了刘健的武功,他便选定了刘健为师傅,但刘健可不一定选他阎寿为徒。阎寿不死心,迂回转问,“武林中,拜师仪式有什么说法?”

“俗话说,神三鬼四人拜一。拜师父,磕一个头即可。”

刘庭方讲解道,“徒弟对祖师神像要磕三个头,敬祖师爷,算是拜入师门。师父坐于祖师爷神像之右侧,徒儿再给师父磕一个头,是为感谢师父授艺之恩。”

“应是如此。”

阎寿贼心不死地问刘健,“长随爷,您鹰爪功的祖师爷是哪位高人?”

“阎公子,有道是,天下武功出少林。”

刘键答,“鹰爪功又叫龙爪功、也叫大擒拿手,是嵩山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祖师爷是少林开山祖师达摩老祖。”

“少林寺,我知道。”

阎寿的大力金刚指就出自少林。但嵩山少林寺在大清可是如贼窝般的存在,遭到无情的打压。满人对少林二字是绝口不提的。阎寿显然不在乎,眼珠一转,问,“长随爷是少林弟子?”

“我是镇国东禅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就是武林人说的‘南少林’。”

刘健答,“阎公子若拜师,需入少林寺,或皈依佛门,或做俗家弟子。”

“我的武功是皇宫大内侍卫们教的,不算有门派传承吧?”

阎寿问。阎寿自小行不苟合、言无夸矜,人长得粉面玉琢,且聪慧、坚毅。他是阎府老爷阎图初大人的老幺嫡子,不仅深受阎老爷宠爱,连先帝咸丰爷也颇为喜爱。咸丰帝在位时,特诏阎寿可自由出入紫禁城,除令大内高手尽心传授阎寿武功外,咸丰帝还嘱其时年仅六岁的爱子爱新觉罗·载淳多与九岁的阎寿多亲多近,以期在性格上影响到天生懦弱的载淳。载淳即当今皇上同治帝,不过尚未亲政,朝政由恭亲王奕訢和两宫皇太后说了算。“汉人有云:授人一字便为师。何况你一身武功岂止一招一势?汉人还云: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传授过你武功的大内待卫,都是你的师父。”

刘庭方有了暂缓之计,道:“所以,寿儿若让刘健传你武功,你得拿来你恩师们许可你转拜他人为师的手札。”

“这……”阎寿无奈,只得说,“伯父,我在汐波阁看您的武功秘籍,让待卫们回京索手札,可否?”

“可。”

刘庭方不好再拒。这时,条案上的自鸣钟“当”响了一声,显示西洋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分。少倾,院外钟鼓房更夫的鼓声也响起。“如今洋人火器十分厉害,使起来与我们鸟铳、自来火并无二致,简单易学。但威力更大,即便练就金钟罩铁布衫,在火器面前,也不堪一击;而且火器还射的很远,据说能打到三十丈外。”

刘老爷眉头紧皱,伤感地说,“寿儿、刘健,最近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些武人,习武还有什么用?大清三年一选出来的武状元,又管什么用?不如选拔些善枪擅炮的兵士。”

“啊?”

阎寿没料到自鸣钟响一声,给刘伯父带来这么大的感伤。阎寿不知,刘健也不知,此时,正是刘庭方众多嫡庶儿子中,唯一好武的儿子刘文铎的八年死祭之刻。书中插叙一段往事:九年前的咸丰九年,朝廷不满与列强签订的动摇国之根基的《天津条约》,遂生改约之念,并遣使洽谈。英吉利和法兰西为“维约”挑起战争,组成英法联合军队进击天津大沽口炮台,却被僧格林沁指挥的清军痛击,联军舰船及人员损失惨重,大败而归。僧王的这场胜利,更让咸丰帝及君臣们似乎看到了废除《天津条约》的可能性。但,英法联军不甘失败,决意报复。遂于次年初,即咸丰十年正月,英军一万五千余人、法军七千余人组成的海陆联军在香港岛集结,准备北上攻击京城。英法联军于同年二月,攻占定海山;三月,进占定海县;四月进占大连周围二十余小岛合围的海湾;五月占领莱州府烟台。至此,英法联军对渤海湾边的天津形成合击之势。清军统帅僧格林沁亲王判断失误,认为“夷兵不利陆战”。僧王放言:英法联军“所恃究在船坚炮利,若使舍舟登陆,弃其所长,用其所短,或当较为易制”;“我朝以骑射擅长,凡对敌而与我较骑射,必败之道也”;“洋人长技除炮利有准,而鸟枪已不及我抬枪二时余步”……于是,僧王下令在城池和村庄的周围深挖壕沟,弃守天津海防重镇北塘等处,部署重兵把守大沽炮台,欲用对付太平军“骑兵冲锋”战术,打击英法联军,以期再创辉煌。距大沽炮台十三里的北塘炮台千总刘文铎则认为,海上的英法联军会在塘沽一带登陆,强攻塘沽城,继而攻新河再攻大沽口。僧格林沁不胜其烦,仅拨给刘文铎炮手及枪手九十人,便令其回防北塘炮台。六月十五,一万八千名持来 复 枪的英法联军以阵亡一人,受伤十五人的代价占领了塘沽城及大小炮台要塞。北塘炮台千总刘文铎重伤被俘,其下八十九名官兵,无一投降,全体阵亡。六月下旬,英法联军取新河进击大沽北岸炮台,固守炮台的数千清军及直隶提督伊勒忒·乐善在石头缝炮台全体阵亡。英军仅死亡二十二人,伤一百七十九人;法军也仅死亡四十人,伤一百七十人。七月初一,西洋时间十五时三十分,英法联军合围进攻大沽炮台前,将重伤不降的刘文铎千总在阵前处决。之后,英法联军在英国人查理·乔治·戈登的带领下,攻占大沽炮台、占领天津、轻取通州,攻入北京。之后,英法侵略军劫掠焚烧圆明园、万寿山清漪园、玉泉山静明园、香山静宜园和畅春园,三山五园惨遭蹂躏。最终,以清廷同英吉利、法兰西和俄罗斯分别签署了承认《天津条约》有效并追加条款的《北京条约》,才暂告一段落。这些消息是刘文铎壮烈一年后,刘庭方老爷化重金买到的“大清提督”戈登的《对清战报》、英军司令格兰特的书信以及英吉利首席谈判代表额尔金勋爵的日记复抄本中看到的。闲言叙毕,说回刘庭方习武无用引来刘健的回答。“老爷,我们练武不为争强斗狠,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一把岁数,多活几年罢了。”

刘健轻拂胡须说,“说到对付洋枪洋炮,那是皇上的事,我们老百姓可管不了。”

“长随爷说的对。寿儿习武,也是为了强健身体。”

阎寿暗夸刘健,姜真的是老的辣。“错。如果为强身长寿,吃补品好了,还学什么武?!”

刘庭方皱了皱眉,问,“何谓‘武’?”

什么是武?且听下回刘庭方给看官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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