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萱绝美的玉颜一丝羞赧霎时变的惨白,这种冰冷的声音,又让她回想起在青龙堂地下密室的情景,那种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甜美的声音此时颤抖得有些厉害,“我,我,大,大,大人,我以为您累了,想帮您捏一捏肩膀。”
许凡也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寒冷,微微抬手,声音恢复平和,“你是傅家三小姐,做好自己的本身就好,其他无需你多做。”
“好了,你先回去吧。这几日就不用来净月苑了,做回一个真正的傅家三小姐。”
傅思萱“嗯”了一声,双手僵硬的收回,隐于袖袍中,转身离开凉亭,消失在湖畔都青石小道拐角处的垂花门外。......金陵城北,滚滚运河顺江而下。几艘宏伟的楼船旌旗招展,船头竖着两面大旗,其中一面大旗上的乾字铁化银勾,迎风飘扬。另一面旗上书写穆字,苍劲有力。楼船上一众钓鱼台修士,身姿笔挺,右手按在腰间,目光凌冽的盯着运河上的一举一动。几座斗拱飞檐的阁楼坐落在楼船上,一字排开,中间最高的阁楼足足有四层高楼,站在其上可以俯瞰整座楼船,将运河两岸的风光一览无余。阁楼八角上悬吊着朱红灯笼,其下流苏随风摇摆,偶有,身穿紫色常服的内侍换下其中燃尽的蜡烛。阁楼最高处,双层雕花木门紧闭,外面游廊上有数名银纹鱼袋来回巡视,任何一处死角都无法躲过银纹鱼袋的感知。运河上波光粼粼,有阳光折射进雕花木门,散落一片金黄光韵。而静室内却一片昏暗,只有几盏兽角铜油灯在一排排梨花木架子上微微晃动。雕花窗户上厚重的帷幔挡住了外面的金色阳光。静室正中,一方矮榻上,衣冠楚楚的穆云良盘坐着,双手叠放在腿上,双眸微微闭着。自从离开神京以后,钓鱼台的这位大都督就一直静坐在楼船最高处的阁楼中,没有一个人敢打扰。因为他是大乾朝廷钓鱼台的大都督,执掌数千鱼袋,包括他们的性命。此外,这位大都督还有一个身份,大修士。隆兴皇帝最信任的大修士,也是隆兴皇帝的暗夜之眼。这座楼船从上之下,一共有八层,每一次都有数名银纹鱼袋坐镇,而最高层,一共有八名银纹鱼袋。这些银纹鱼袋在神京都是可以执掌一个坊市的高手,也有不少人几乎是可以迈入大修士之列,身体内开辟了至少二十处气旋窍穴。离真正的大修士也只有一线之隔。穆云良身材魁梧,端坐在矮榻上,也是器宇不凡,一双剑眉在微弱的烛火下,更显的他面容英武。此时,他宛如泥塑雕像,纹丝不动,哪怕是楼船遇到大风大浪,穆云良的身体也是稳如泰山,岿然不动。“你来了?”
穆云良并未张口,但声音还是在静室内响起。门窗没有掀动,就连四面及地的帷幔,也没有发生半点变化,只是随着楼船的晃动而微微摇晃,附和它们该晃动的样子,没有任何异常。看着面前,盘坐在矮榻上,一身紫衣华服,身穿前襟上浅浅绣着五爪蟒纹锦衣的穆云良。静室内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不知何时,穆云良正对面出现了一团黑雾,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五官模糊,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看到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若不是那一声叹息,根本无法分别是男还是女。“你们在广陵府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想好如何收尾了吗?”
静室内再次响起穆云良的声音,细微,飘忽,没有半分情感。那团黑雾围绕矮榻飞掠了一圈,吹灭了几盏铜油灯,让静室内的光线更加昏暗,几乎与黑夜无异。那团黑雾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乾朝廷口中的逆贼,阴阳门头号反贼,阴阳门主。可惜,无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甚至是男还是女都无法分别。因为,他每一次出现,都是一团黑雾,出现在黑夜中。让人根本无法分辨,他到底在,还是不在。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江南五大世家才愿意暗中扶持阴阳门,只有足够危险,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在钓鱼台的暗探眼中,阴阳门人是十恶不赦的逆贼,阴阳门主更是大奸大恶之人。有人说他过境之后,遍地白骨,杀人如麻,嗜杀成性。也有人说他是前朝余孽,活过了百余年岁月,是一个真正的老怪物。甚至还有人说他是最后一代阴阳学宫的大祭酒,只是一缕执念留在世间,成为一团黑雾,在人间飘忽不定。也正是各种传言的交织,让阴阳门在大乾那些世家大族,各地镇守藩王有了一丝保命的机会。不然,大乾太祖、太宗两朝定然会削弱,甚至那些异姓藩王都难逃削藩的命运。正是因为阴阳门主,大乾太祖死前也不能瞑目,太宗甚至是被刺杀而死。大乾满朝诸公,各地藩王,都对太宗的死亡讳莫如深,直至隆兴皇帝登基以后,才有了一些秘辛传出,矛头依旧指向阴阳门。只是,让天下人都想象不到,大乾隆兴皇帝最为信任的人,被称之为暗夜之眼的钓鱼台大都督穆云良会和阴阳门主独处一室,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可以说是近在咫尺。“怎么?”
穆云良微微皱眉,眉宇似有一抹不悦。黑雾中发出一种嘶哑的声音,分不清是男音,还是女音。“我已经派了左护法亲自前往广陵府,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事可以逃脱他的眼睛。”
“至于许家,既然已经失败了。那不妨就将江南彻底搅乱,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穆云良双眸陡然睁开,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瞳死死盯着面前那一团飘忽不定的黑雾,眸光中充满了浓浓的警告。“江南道是大乾的根基,绝不能乱。”
“那关我何事?我们之间的约定早就完成。我不欠你任何东西。但许家的秘密,是我们阴阳学宫必须得到。“黑雾中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声,声音极大,响彻整个静室。静室内的帷幔都被这股笑声震得胡乱飞舞,连那些兽角铜油灯也被震得在木架子上极速滑动,撞击在静室的墙壁上。哪怕是如此,静室外游廊上游走的银纹鱼袋和其他钓鱼台暗探,也没有发现半点端倪。外面,听不到静室内半点声响。穆云良目光一寒,右手如闪电般伸出,一道轻微的掌风拍出,将面前这团黑雾拍散。黑雾中发出一阵惨烈的怒吼声,漆黑的静室内,黑雾化作无数凌乱碎片,在静室内胡乱飞舞,冲过帷幔,飘过廊柱,掠过铜油灯上暗淡的烛火,绕过矮榻的四角。阵阵惨嚎声从静室内不同的方向发出,让人根本无法分别静室内到底出现了多少个声音,多少种声音。这惨烈的撕嚎中有老汉,有老妪,有孩童,有少年,有女子,甚至还有让人无法分辨的奇异声音。如同万般无相,让人根本无从分辨。对于静室内,出现的鬼哭狼嚎之状,穆云良熟视无睹,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右手再次放回到腿上。“不要再装了,我连半成的气机都没使出。你装给谁看?”
一阵微风吹过静室,四散的黑雾缓缓汇聚在一起,再次漂浮到穆云良面前,深处两个人形手臂,双手在黑雾前拍掌笑道,这次是一个老妪干涩的声音,“怎么,我只是想让大都督感受一下拍死大修士的快感,难道也不成?”
“少耍花样,你知道,我杀不了你。”
静室内传出穆云良不屑的声音,还略带一抹嘲讽。“怎么?杀死一个大修士,不是你的心愿吗?我刚才也正好满足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黑雾中声音又发了变化,这次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穆云良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微微一抽搐,右手陡然再次向前一拍,一道劲风席卷整个静室。不论是窗前挂着的帷幔,还是四周及地的纱幔,亦或者是静室内的兽角铜油灯和一排排梨花木架子,纷纷被震碎成齑粉。而那团黑雾被彻底拍散,无法再形成哪怕指甲盖大小的黑雾。穆云良倏得站起身,目光阴鸷的盯着漆黑的静室,声音冰冷如同来自万年寒冰深处,“你再敢用他的声音,我就彻底铲除你的阴阳门,看你如何死后去面对老师。”
黑雾这次没有发出各种惨叫嘶喊声,静室内只余下穆云良冰冷刺骨的声音。沉默许久,黑暗的静室内,不知何处再次出现了一片极小的黑雾,小到肉眼无法被看到。但在那片黑雾形成的那一刻,一双幽深、冰冷的眸光就死死锁定了黑雾。“好,好。我答应你。”
那片极小的黑雾中发出了一个两、三岁孩童的声音。“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穆云良一甩袖袍,朝着静室门口走去。“要不,我们两个再联手一次?这次绝对不会让他逃走!”
黑雾中那三岁孩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生怕穆云良转身离开。“许家是大乾的许家,许家的东西也应该是陛下的。我给了你一次机会,是你没有把握住。”
穆云良站在门口,双手放在门口的木栓上,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抹追忆,“看在老师的情分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先出手。”
“咯吱”一声。穆云良的双手还停止木栓上,没有滑动。但静室的木门却缓缓的打开。“拜见督公!”
门口一直侍立在外的两名银纹鱼袋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中带着一抹激动,更多的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