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武判对视一眼,又看向程羽身后内城方向,约摸着距离,此地恰好在武庙与望月楼之间的中心处。 而程羽耳听到方才两位武判交谈话语,再结合他二位分食那股黄符愿力之事,便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故因此选在此处拦住他俩。 一是既远离方才事发之地,足够安全。 二来此地又距武庙尚远,有些话说起来不至于拘束。 两位武判见程羽询问身旁所押那具亡魂之事,也未曾阻拦,直接开口言道: “先生直接问就是了。”
程羽点头冲亡魂问道: “你姓甚名谁?作何营生?”
“我是薛大,捕鱼为生。”
捕鱼的薛大,原来不是逃走,而是死了…… “因何……故去。”
程羽问时踌躇一下,只因想起去年冬天,青萝庄冬狩之时被害死的那对父子,但此刻有武君殿两位武判在场,当不会引起魂变。 果然,那亡魂停顿了一下后,开口言道: “方才被一条黄鳝咬中,中毒而亡。”
嗯? 程羽眉头微皱,看了对面两位武判一眼,见他二位同样有些疑惑。 难道说,是被那条成了精的拜月鳝反噬咬死? “可是被一条金黄色头上长有两个鼓包的黄鳝所伤?”
程羽问完,那俩武判也一同扭头向亡魂看去。 亡魂呆滞愣了一会后,轻轻摇头道: “被咬之时只一瞬间,只大概看出是条黄鳝,未曾看清便失去知觉。”
毒性如此之快…… 那拜月鳝之前在望月楼里连咬两人后,伤者并未迅速失能,就连那小小年纪的厨子徒弟,甚至还吸一口伤处,在连咬带吸之下,还撑了片刻方才晕倒。 “你在何处被咬?”
程羽沉吟片刻后继续问道。 “在我家房子后面那片泥塘中……” 亡魂说完回身向废旧湖神殿方向一指,但在他回望之时,身形便僵滞不动,望向身后远方的呆滞眼神中,忽有些许光芒闪动起来。 程羽循着亡魂目光所视方向看去,那方一片漆黑,宁静。 武判见亡魂出了异状,手中拘魂锁急忙一抖,薛大亡魂眼中光芒顿时消逝,重回呆滞无神之态。 “今日你送去望月楼的黄鳝,是从何而来的?”
“自家揪上来的。”
“全部皆是你亲自捉的?捉时可有何异常?”
亡魂先点头,后摇头。 捉时没有异常…… 那拜月鳝如此好捉吗? “方才在湖面之上发生了何事?”
见再问不出是什么,程羽转而问起方才发生之事。 哪知那亡魂又是呆滞一阵后,连连摇头道: “并不记得还发生了何事。”
程羽闻言眉头再次一皱,心说死后亡魂皆是有问必答,这亡魂不记得方才之事,要么就是法阵将亡魂记忆消除,要么,就是其记忆蕴藏在黄符愿力里,已被对面这两位武判吸食掉。 念及于此,程羽下意识看了对面两位武判一眼,问道: “两位阴差,方才程某不才,在湖边看到困住这亡魂的法阵消失后,有一符箓燃成青烟凝而不散,被二位吸食掉,且二位还言及黄符愿力,不知这其中可有何玄妙?难道是这亡魂于法阵中的记忆也一同被吸掉?”
“这……” 两位武判顿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起来,其中一位还向程羽身后武庙方向扫上一眼。 程羽见状也下意识回头一看,好似明悟一般道: “哦,程某知晓,这就去武君殿询问武君大人一番。”
两位武判闻言慌忙拦住程羽,讪笑道: “程先生说笑了,此等小事何须问武君大人,我弟兄俩便可与先生言讲。”
“就是就是,些许小事何必叨扰武君大人。”
两武判急忙上前分立程羽左右,一唱一和,只剩薛大亡魂立在原地呆滞不语。 “说起方才那黄符愿力,内里并无一丝这亡魂记忆,皆是愿力而已,嘿嘿,程先生也知道,九州之下,故去之人皆须到阴司报到,但阳世间又偶有修真邪士专长于魂魄元神之类,遇到这种人我武君殿的最为头疼,当然,在咱们乾元州内并无此邪士,我也只在数年前京城轮值之时遇到过金吾卫办案召过亡魂。 说起这金吾卫啊,他们又分为内五卫与外卫,善用符箓召取亡魂查案的便是内五卫,但与其他那些邪士相比,他们却是最讲规矩的,每每因拘魂耽误了咱们判官办差,他们便会捎带手奉上一张蕴含愿力的符箓寥做抚慰,说白了就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原来如此,那这金吾卫的符箓愿力,与武庙中的香火愿力比之如何?”
见程羽有此一问,两位武判咂摸下嘴,似是回味一番后,其中一位言道: “还别说,这黄符愿力我们兄弟俩亦是初次得尝,实是与民间香火愿力大为不同,似是更为深厚精纯,但也略显霸道了些。”
“那金吾卫在京城中可有庙宇存在?”
武判闻言大手一挥道: “先生有所不知,金吾卫乃是皇族的护卫衙门,何来的庙宇一说?”
“既无庙宇,那这符箓愿力从何而来?”
“这……” 两位武判也被问住,彼此对视后嘿嘿一笑道: “想必是从别处庙宇中炼化来的愿力注入符箓之中,据我所知,这金吾卫中的内五卫除去善于符箓,还专攻炼丹,炼器及法阵等。”
程羽闻言轻轻点头,这金吾卫的路数倒有些类似于道士,待日后在京城中行走,倒要提防着些。 “嘿嘿,先生可还有疑问,我等还要回去交差完案,耽搁太久不好交待。”
程羽闻言也不再追问,拱手一礼答谢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武判抱拳回礼牵着亡魂向内城飘去。 行不到一丈距离,其中一位又立住身形,回头冲程羽恭敬言道: “先生请了,这黄符愿力之事,武君大人之前在京城轮值之时,并不知晓,因此,今晚之事,还请先生体谅咱们弟兄在外奔波之苦……嘿嘿,千万莫在武君大人跟前提起便是,拜托拜托。”
程羽哈哈一笑,点头言是,双方才就此别过。 见两位武判牵着亡魂没入内城城墙后,程羽回身向那薛大住处望去,与外城的繁华灯火相比,薛大所住之地颇为寂寥。 思忖一番后,程羽还是将元神归位,展翅向湖边那座无名小山飞去,先去看看猫妖那厢如何。 至于那拜月鳝,金吾卫的想必已知晓它行凶之地,若其失了猫妖踪迹,自会回去追寻那条鳝精。 …… 刚飞到小山半山腰的竹海上空,程羽便看到高处巨石上立着一青衫窈窕身影。 “程兄请了。”
见程羽归来,立在山顶的嘉菲笑盈盈施礼道。 “看来那两位金吾卫的还不算难缠。”
程羽笑道。 嘉菲闻言小嘴一撇,不理睬识海内胡灿儿的嗤笑,娇声道: “小事一桩,我只朝反方向接连施出两个木遁术,他俩便失了我的踪影,而后我又在外城绕一大圈,确认将其甩掉后方才回到此地。”
“也好,方才被扫了酒兴,你再将酒菜摆出,趁此时圆月当空,长夜尚早,你我再赏月吃酒。”
程羽说完,嘉菲便从锦囊中将之前收起的酒菜拿出摆在巨石上。 “唦唦!”
耳听得脚下竹海唦唦作响,山下湖面上的嶙峋月影浮游不定,与天空圆月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乾元湖边山明水秀,乾江府城灯火阑珊,怪不得那位殿下言及:九州产粮十斗,乾元州独占九斗,此处丰华秀丽,亚赛人间天堂。 一杯杯望月楼的老酒下肚,嘉菲已是微醺,程羽亦是颇为尽兴,连带着手腕上套的那把不叫剑也时不时“嗡嗡”震颤几下。 嘉菲见状嫣然一笑道: “下午我回山之时,见程兄在山顶舞剑,剑法套路颇为眼生玄奇,可是……有何说法?”
程羽闻言哈哈一笑,没想到自己随心所欲的一套胡乱“剑法”,在这猫妖眼中竟是玄奇二字相称。 他仰头又饮尽一盏酒,站起身后随性将手腕一甩,其上栓着的不叫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亮银光圈后,剑把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看着脚下连绵竹海,再望向远处广阔湖面,继而仰视天上那轮满月,酒入回肠之后,此情此景之中,不由得人兴致勃发。 “刺啦!”
一声尖锐刺耳之声传来,在嘉菲眼中,巨石上那一袭白衫在如水的月光下舞动,手上一道亮银之色不断在巨石上挥、砍、提、刺,带动着一串串电光火石在寂静山顶上肆意挥洒。 嘉菲在一旁看得痴了,直到凛冽剑气将她肩上青衫切开一道口子方才醒悟,急忙闪身向后腾跃。 “锵!”
最后一道长长金属碰撞之声响彻山顶,程羽挥剑撇下最后一捺,再挥手召来一团琥珀色酒水,仰头一口灌下,继而再举起手中不叫剑亮在眼前,只见剑身上依旧光洁如水,竟无一丝划痕。 不叫剑“嗡嗡”震颤,似也兴奋不已,拴在程羽腕间的小皮绳一阵乱甩,打在手腕上“啪啪”作响。 嘉菲待剑气完全消散在夜空中后方才近前,借着皎洁月光看去,山顶巨石上已布满铁画银钩,再伸手向巨石上的道道横、竖、撇、捺沟壑摸去,每一笔画都深入石壁三寸有余。 “嘶!”
嘉菲一声低呼,未曾想表面剑气虽已消散,但沟壑内却依然蕴有一道道剑气在丝丝外放,竟将她手指划破。 猫妖向后跃出一丈距离,方才将整面石刻上的字一一看全。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这……” 嘉菲愣楞盯着石刻呆在原地,识海内的胡灿儿见识比她多些个,提前一步醒悟道: “这又是月,又是影的,分明是仙人在给你指路呐。”
“又是月,又是影……” 嘉菲重复着胡媚子的话,轻声嘀咕着,继而省悟一般,杏眼圆睁惊呼道: “莫非此为月影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