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立在高墙大院上空,安静俯瞰着脚下一切。 原本只想劝诫一番段玉楼莫要滥杀无辜,不想遇到段乾一家,且在其一番解读后,惹得众人又如同当初的青萝庄庄户们一样,纷纷对其跪拜磕头。 此时的程羽自是不愿现身的,暗中运起神识,悄无声息地收回水行术。 对面立在空中的一群青阳县武判,围着中间那位武夫一般的武君,在其身边一位武判奉承道: “还是武君大人神机妙算,一眼就瞧出那对秀才母子命不该绝。”
“嘿嘿!”
青阳县武君先得意的嘿嘿一笑,后瞥一眼对面程羽,咂摸下嘴道: “只是未料到原来是应在了此人,这位到底是何人?怎地之前从未听府君大人提起过。”
…… 段玉楼见墙上字迹消失,但未敢造次,又多等了一会,实见再毫无动静,方才对土墙深深一拜后,领着侯四娘与众喽啰坐回椅中。 沉腰之际,腚还未坐实,余光扫到案上他那碗酒水,此时碗内酒液已见底,可他犹记得之前里面还有半碗有余。 继而想起方才这救母之人所言种种,忽然有所明悟:这是仙人借自己的酒水,在给他指路。 段玉楼复又站起,双手恭敬端起空碗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后,方才再次小心坐下。 但此时的他坐在椅中,两手置于膝上腰板挺直端正,再不敢如之前那般的大马金刀。 段乾已令他家二郎将疯癫老娘带出大院自行安置,段玉楼此时似有心事一般,他看向脚下段乾,开口问道: “兀那书生,方才听你出口成章,看来肚里是有些墨水的,你是庄内哪家的?家中还有多少余粮。”
段乾踌躇一下,硬着头皮拱手一礼道: “鄙人乃是,庄东头段家。论起来,与天王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段玉楼闻言大手一挥斥道: “诶!莫乱与俺攀亲,本天王原不姓段,这段姓乃是后改的。“ 话及于此,侯四娘扭头看段玉楼一眼,回想起这位戏班内的大武生其实原名叫邓玉楼,而后经历过小月仙一事后,便立志斩断过往,遂改姓为段。 见此时段玉楼语气明显又不善起来,侯四娘心念雀仙那十六个字,担心这位段天王杀心再起,徒惹祸端,便欲岔开话头,抢先向段乾问道: “你说你是庄东头的,庄东头哪一家?”
“进庄后第三户。”
段玉楼闻言却虎目圆睁: “第三户?他娘的,岂不是有两进院子的那家?”
段乾见段玉楼执刀之手青筋暴露,赶忙上前一步言道: “正是,鄙人初时听到院外呐喊,不知出了何故,只得先关门闭户,待后来打听到是天王义军进庄,鄙人就有了从龙之心,便打开院门迎接天王义军,却不想家母犯病冲撞了天王,还请天王赎罪。先前天王言讲段姓乃是后改的,其实鄙人的段姓也是如此,只因之前在青川县遭人迫害,不得已改名换姓移居至此。”
“等等!你是从青川县移居而来?”
侯四娘闻言再次抢在段玉楼前面冲段乾问道,见段乾称是,又追问一句: “你在青川县遭了哪家的迫害?”
“这……” 段乾在犹豫是否该说出青川钱家。 “说!”
“青川钱家。”
段乾一字一顿道。 “青川钱家?”
“青川钱家!”
段玉楼与侯四娘几乎异口同声道,只是二者语气各有不同。 侯四娘带有惊疑,段玉楼却是斩钉截铁。 “……” 段乾浑身一僵,不知是吉是祸。 “青川钱家果然作恶多端!”
段乾闻言顿时心中一松,顺势言道: “天王所言不假,青川钱家恶贯满盈,且在青川县内手眼通天,逼得鄙人将户籍改名换姓于清江县,但依然忌惮钱家势力,不得又隐居在这青阳县庄子里。”
程羽闻言心中笑道:这段乾年纪不大,心思却也缜密,狡兔三窟的操作倒是挺溜。 侯四娘闻言皱眉思忖一番后,追问一句: “只是不知这书生得罪的是钱家哪一脉?”
“回天后娘娘,县城主脉!”
“腾!”
侯四娘闻言一拳砸在圈椅扶手上,旁边的段玉楼冲脚下众喽啰喊道: “来人,给这位相公看座!”
段乾谦让一番后,方才欠身将将坐在椅子边上,但浑身却逐渐松弛下来。 …… “走了走了!那位大先生,本君此间事了,就此告辞,先生还请自便罢!”
武夫一般的青阳县武君立在空中冲程羽高声喊道,程羽冲其点头示意,目送后者驾起一阵阴风当先而去,其余众位武判各自拘拿着新鲜亡魂也紧随其后。 此时朱钱庄内依然哭喊声四起,却不妨碍大院内的段玉楼与段乾二人交谈甚欢,俨然一副都俞吁咈的圣君贤臣之相。 在段乾建议下,院中的众喽啰都已被派出,在庄内四散开大喊道: “尔等听真:收刀入鞘,杀生偿命!”
“收刀入鞘,杀生偿命!”
“……杀生偿命!”
随着呐喊的喽啰们一通宣教,庄内秩序倒也渐渐有序起来,虽说依然吵闹不堪,但却再没有刀光闪动。 程羽见一切慢慢安定下来,便收起套在手腕上的不叫剑,整一整负在身后的武君剑,将元神归位,展翅离庄向龙相江方向飞去。 之前与嘉菲的三日之约已过一日,余下的两日他还需回青川县归还武君剑,另外还想顺路回趟青萝庄,看看雀老娘与黑炭头一家。 此时天际微明,一雀飞在旷野上,眼见东边渐渐亮起,沿途的各种野鸟也都开始叽叽喳喳喧叫起来。 但与之前不同的,再无一鸟敢拦路骚扰于他。 一路飞去,沿途脚下的流民倒是越来越少,直到日头直接跳出地平线后,一座看去轮廓不大的城郭横在前方官道上。 程羽来时记得此城便是青阳县城,比青川县城规模小了许多,彼时为了赶路直接绕将过去。 而此时,他亦无心在此处停留,扇动翅膀偏转方向就要从城墙边飞过,耳中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怀瑾兄,这般早时辰,县尊大人定还未起,你如此急切催促,恐惹其不快。”
程羽闻言,急忙敛翅止住前行,“扑愣愣”转回头落在城楼上,抬头向城内望去,那道声音来自于一处砖瓦建筑群落之中,看外形似是县衙。 他凝神细听,过滤掉所有杂音后,另一道耳熟声音传来: “文沛兄,那把剑乃是我祖上传下,出门前家父一再叮嘱,万不可遗失,你说我如何能不急?”
这声音急切中自带一股正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可不就是程羽此趟要寻的乾元州新科解元,庄洲庄怀瑾。 原来他自打上次遇到段玉楼后,便一直待在青阳县城,而并未回青川县。 程羽蹬离城头,展翅向县城府衙方向飞去,最终落在县衙后一偏院屋顶上。 “我知怀瑾兄着急,更知兄之宝剑非比寻常,但奈何那日着实凶险,怀瑾兄被那山贼一脚踢晕,若非突然而来的一阵大风夹杂着雹子,你我此时早成刀下之鬼,能留得性命已是天大侥幸,再者说来,县尊老爷早已发签,命县尉领兵剿匪为兄寻剑,任你再去催促亦是枉然,倒不如安心在府衙内等待县尉回衙交差才是正理。”
“可我昨日打听到,那县尉只领着几十名老弱残兵,在城外最近的一座庄子旁已驻扎数日不动,妄论出兵剿匪,不为祸乡邻便是大德,岂能指望的上?”
这句话说完,屋门被从内打开,庄怀瑾从屋内走出,于文沛追在后面喊道: “指望不上,你我又能如何?”
庄怀瑾立在院中思忖一番后,“腾”地一跺脚: “我回乾江府城寻知府去!”
说完转身向院门大步而去,身后的于文沛见之大惊失色,一边披挂外衣一边冲出屋门喊道:“若沿途再遇山贼如之奈何?即便无有山贼,途中遍地流民,凶险……” 他话未说完,庄怀瑾已摘下门闩,“吱扭”一声将两扇院门中开,冷不防门外正站有一位白衫文生公子,身后背负一布条所缠的长条物件,手腕上更是套着一柄无鞘的亮银宝剑。 此时旭日初升,瑰丽朝阳打在那柄宝剑上,折射出一道道亮眼光芒,竟将院内二人直照得睁不开眼,竟觉得门口之人乃是立在光中一般。